封面新闻记者刁明康 张奕丹 谢颖 陕西汉中报道

用装载机把人拍死的凶案，好多人都没听过。

但它真实发生了！

就在6天前，在汉中市西乡县骆家坝镇的钟家沟村。

死者的儿子在网上发帖，讲述了骇人听闻的经过：凶手用装载机，先拍死了他的父亲杨某某，其后“又趁前来寻找丈夫的母亲聂某某不注意，向她举起了挖机铁臂……现场惨不忍睹。”

6天时间过去，嫌疑人黄某在钟家沟村掀起的“巨浪”还未散去，他与死者间的关系和纠葛，在村民的讲述中，也逐渐清晰：

两家门对门且沾亲带故，嫌疑人叫死者聂某某“表孃”、两家都拥有挖机和铲车，10多年前争河砂，嫌疑人曾打断死者杨某某的肋骨；嫌疑人父亲是多年的村支书，嫌疑人在村里“很冲动、很霸道，自家的牛啃了邻居的小树，还将上门讨说法的女邻居打一顿”……

夜深了，村民们还在路边讨论

死者：杀猪匠靠着勤奋，当上“小老板”

蜿蜒的牧马河，从骆家坝镇上游的山林中汇集，在钟家沟村打了几个回旋，冲刷出成堆的河砂后，又向下游的汉江奔去。

牧马河灌溉了钟家沟贫瘠的土地，排行老二的杨某某，在这条河边长大。

杨某某的姨妈王阿姨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今年44岁的杨某某，小时候家境贫困，三年级没念完就退学回家务农。15岁左右出门跟人学宰猪。

两三年后，杨某某开始独立操刀，起早贪黑在临近村庄收猪来宰杀，然后售卖猪肉，有时候赚得一两百元，有时候赚得一个猪头改善生活。

24岁那年，杨某某与聂某某相识并结婚。第二年，两人生下大儿杨鑫。日子就这样在锅碗盘盞中一天天向好。

大约15年前，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开始返家建新房，骆家坝镇的城镇建设脚步也逐步加快，建材需求量一步步加大。

杨某某与妻子聂某某合计，筹钱买了一台二手挖机，开始在牧马河里采河砂来销售。

“那时候在牧马河挖河砂，没有人管。”一位不愿透露姓名、自称是杨某某朋友男子说，因为勤奋、舍得下苦力，杨某某很快便筹得一笔钱，并在公路边盖起了三层小楼，将父母接来跟自己生活，成了村民口中的“杨老板”。

牧马河里的砂石

嫌疑人：父亲曾是村支书，“冲动霸道”打村民

杨某某的妻子聂某某，有个同辈分的远房亲戚，姓黄，是钟家沟村多年的村支书。

在村民眼里，“黄支书家庭条件不错，在镇上和县里也有点关系”。他的儿子黄某，年龄小杨某某6岁，出生于1983年。为此，黄某叫聂某某一声表孃，叫杨某某一声表叔。

与死者夫妇和嫌疑人黄某都熟悉的村民唐先生告诉封面新闻记者，黄某也没多少文化，但头脑灵活，但凡赚钱的营生都会涉足。所以10多年前，他也在公路边盖起了三层小楼，与杨某某、聂某某家门对门，相距不足30米，中间仅隔一条公路。

“黄某自小脾气就有些火爆，长大后更是冲动，也比较霸道。”唐先生举例说，黄某某曾养过几头牛，有一次，没注意溜到邻居家种的经济林木里，啃了树苗。女邻居上门讨说法，结果“话不投机，被黄某某打了一顿”。

“挨打的是个女人啊。”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补充介绍，正是因为这种“霸道和蛮不讲理”，黄某在村里朋友不算多，好多村民都不愿意与他往来，“但又怕得罪他”。

“说他是村霸也谈不上，他就是横，与杨某某是两种性格。”这位村民介绍，大多数人与黄某都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但与杨某某两夫妇则不一样，杨某某43岁时，又生个女儿，办满月酒那天，村里好多人都去祝贺，“是个直爽、喜欢帮忙的人”。

死者杨某某与聂某某的家

纠葛：采砂引发两家纠纷，死者曾被嫌疑人打断肋骨

交恶，就是从采砂开始。

谈不上宽阔的牧马河，在骆家坝镇冲刷堆积的河砂，随着当地建设推进，逐渐无法满足需求。

谁先占据有利位置，谁就能获得更多赚钱机会。

杨某某姨妈王阿姨介绍，临近钟家沟村的一处回水氹，不论采砂还是装车运送，都是一个好位置。

大约11年前，杨某某与拥有附近土地的村民达成协议，承包了对方土地，在土地边开路下河采砂。

“黄某看见后眼红，几次干涉。”王阿姨说，在杨某某的承包期还未结束时，黄某就强行介入，把自己的挖机开到河边一起采。

双方就此发生口角，进而升级到动手。

“黄某个子不算高，但下手狠，杨某某一米八几的人，都被他打断两根肋骨。”她回忆，“杨某某妻子聂某某去帮忙，又被黄某的妻子拦下，头发都被对方扯一把下来”。

“打断了三根肋骨，不是两根。”另一位在杨某某家中探望的村民补充说。

死者儿子发布在网上的案发现场

现状：嫌疑人家属不知去向，死者11月大女儿开口找妈妈

七八年前，骆家坝镇打造旅游小镇，政府对河道的管控升级，采砂被禁止。

杨某某夫妇开着挖机上岸。平日里，在临近村庄包些修路的小工程来做，日子相比采砂来说，又好了一些，不仅装修了三层小楼，还添购了一台铲车和一台货车。

在村民口中，黄某“却没有上岸，多年来，经常在天黑后或天明前，下河盗采砂石”。

“也不知什么原因，每次盗采都没受到处理。也有镇上的人接到举报下来调查，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杨某某另一男性亲属介绍，一车粗砂能轻松赚到几百上千元还不受处罚，为此，杨某某持续举报，两家的矛盾越来越深。

终于，在7月10日早上7点，矛盾被激化。

这天，暴雨如注，黄某再次下河盗采。杨某某发现后做了电话举报，又开着小车到现场阻止。

杨某的儿子杨鑫在网贴上描述的内容显示，“现场惨不忍睹，黄某先用挖机杀害了父亲，又趁赶来母亲不注意，再次举起了挖机的铁臂……”

事发后，警方紧急赶到将黄某控制。

有目击者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他们“对黄某的凶残很厌恶”，黄某在被押上警车时，“还劝慰他老婆，说‘大不了偿命嘛’”。

黄某是否说过这样的话、这些年来盗采了多少砂石、为何未受到处理、是否如村里人所说“横行霸道”、是否打断过杨某某三根肋骨，因其家门禁闭，事发后父母及妻子多日未回，上述问题有待官方调查回应。

事发当天，西乡县警方便对该案进行了通报，明确嫌疑人已被控制，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

而死者杨某某及聂某某家，则是一片悲戚。刚从技校毕业尚不到20岁的儿子杨鑫无法面对，整日以泪洗面，不愿向媒体或亲友重提此事。

“最可怜的是杨某某11个月大的女儿了，出事前还不会说话，这几天居然会‘妈妈，妈妈’地喊，四处寻她妈妈……”杨某某姨妈王阿姨抹着眼泪说。

嫌疑人黄某的家

镇政府：

举报属实，杨某行为值得肯定

7月15日下午，骆家坝镇镇长杨振浩接受封面新闻记者采访时介绍，作为国家4A级景区，骆家镇全域禁采沙石，尤其是2018年以来，镇政府联合县水务局等部门重拳出击，治理效果不错，境内目前没有采沙场，市场所需沙石都是从外地购买。“当然，零星的偷挖盗采，也不能说绝对没有”。

杨振浩确认，7月10日早晨6点20分，镇政府值班室接到举报电话，说牧马河有人偷采沙石，值班室当即通知了钟家沟村委会，一位年轻干部去了现场，说事态无法控制，于是镇上的干部又赶过去，但到场时，杨某某和妻子已不幸遇害。

杨振浩表示，杨某某举报的情况属实，当时黄某的大货车内确实装有大约两三方河沙，这样的举报也是值得肯定的，但前提是要确保自己人身安全。事后，镇党委政府积极配合公安机关调查取证，并看望慰问了杨某亲属，关于其父母赡养和子女抚养等问题，政府正在研究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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