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人命案发生在清期乾隆十四年。九月十八这天早晨,天刚朦朦亮儿,县衙门看堂的衙役陈三,出了家门就往县衙门跑,他怕误了点卯。
因为新任县官到任不过三天,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还没摸准新官的脾气,怕挨板子,不敢晚来。陈三来到县衙角门,刚想叫门,忽听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比他跑得还急。
他以为是同伴儿来啦,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来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跌跌撞撞、脚步踉跄,直奔县衙大门外的鸣冤鼓而去。
陈三心说:不好!新任县太爷尚未挂牌放告,这鼓可不能让他敲响喽!我是看堂的,、专管这档子事儿,这鼓一响,老爷一怒,非把我屁股打肿了不可!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窜上去,揪住来人腰里系的褡布,使劲往后一拽,把那人拽了个跟头。
没想到那人凄惨地大叫一声:“我要告状啊!”说着爬起来又奔鸣冤鼓扑去。
陈三更急啦,上去又拽, 那人却死死抓住了鼓架子不放。这鸣冤鼓是横架在一个五尺多高的木头架上。
陈三两膀用力使劲一拽, 连人带鼓架子都给拽倒啦。这回倒好,唏哩哗啦、 劈哩叭嚓, 比打鼓响动可大多了。县官的书僮林孝从衙门里出来 了,大声喊道:“老爷问,外面何事喧哗?”事到如今,陈三哪还敢隐瞒, 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儿如是说了。
林孝听了,赶紧进去回话。正这节骨眼儿,又来了一个骑骡子的老者和一个骑驴的中年汉子。
那老者下了骡子, 跑到喊冤人跟前 一跪,连作揖带磕头,苦苦哀求:“亲家, 咱们是实在亲戚呀,您可不能告状啊!”喊冤人只是哭, 并不答话。
陈三认识那个骑驴来的中年汉子,是城东马来卧村的地保李英,忙问他: “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英刚要说,忽听衙门里“哪哪哪”一阵梆子响, 县官传点升堂了。众衙役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都乐啦!心想:当这么些年差,没见过的新鲜事儿,今天都赶一块儿啦一一县官不等鸣冤鼓响就升堂理案;没穿没叫,原告、被告、连证人一齐全到。新任知县姓林,叫林应奇,乃浙江绍兴府人氏。
虽然是两榜进士出身,因为人耿直,不肯趋炎附势,年近四旬好容易才补了这么个京东小县的知县实缺。到任后,一切事务尚未安排就绪,就来了告状的,打的还是人命官司。
他想:正好借此案振振官声。连早点都没吃,就吩附传点升堂了。林知县端坐在大堂上,手扶公案,微闪二目往左右一看,见三班衙役个个腆胸叠肚,精神百倍,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把惊堂木一拍,说声:“带喊冤人上堂!”
“带喊冤人上堂!”衙役把语往外一传,喊冤人被带来跪在大堂上。林知县未曾发问,先把喊冤人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约有四十多岁,虽然披头散发,泪眼模糊,穿装打扮却很不一般。
林知县看罢暗想:此人既不是念书人,又不像庄户财主……嗯,准是个经商的,想罢问道:“喊冤人你姓甚名谁、家乡何处、以何为业?从实讲来!”喊冤人一回话竟是山东口音:“回禀大老爷,小人姓顾,叫顾春生,原籍山东登州府海阳县人,现在北京前门外西珠市口隆昌海货店跑外柜。”
林知县又问道:“你状告何人?可有诉状?”顾春生跪爬半步,朝上作揖道:“女儿屈死,小人悲痛情急未及写状,望大人准我口诉!”
林知县说:“本县念你身在异乡,遭此横事, 准你口诉。你要从实讲!”
顾春生赶紧朝上磕头: “谢谢青天大人恩典!”随后说道:“我告的是贵县城东马来卧村的崔玉和他儿子崔小保,合谋害死了我的女儿。”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顾小兰。”
“多大年纪。”
“十八岁。”
“你怎么知道你女儿是崔玉父子害死的?”
“大人容禀。小人家门不幸,中年丧妻,只留下小兰这么一个独生女儿。
因家乡离京太远, 已无近亲照顾,我便想在北京附近给她找个婆家, 将来我们父女都相互有个照应,五年前就许配给崔小保做童养媳。
一个多月以前。崔玉给我捎信说:儿女都已长大成人,订于本月十六日给他们圆房完婚, 届时让我来为女儿主婚。小人是替东家做事,身不由己, 因公外出迟归两日。
等我连夜由北京赶到崔家时, 谁曾想我女儿已经死了两天啦。我问崔玉, 小兰得何急症身亡? 崔玉吱吱唔唔说是没病。大人明鉴, 没病怎么会死人!再问崔小保现在何处,他参说不知去向了。
这分明是他们父子合谋将我女儿害死,崔小保畏罪潜逃了。望大老爷明察秋毫,秉公而断,替小女申冤报仇。小女在九泉之下的屈死冤魂,也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呀!”顾春生说罢泪如雨下,连连磕头,如同捣蒜。
林知县听罢,手捻长髯略想一想,说:“顾春生,你先下去听传,待本县查明事实,再行公断!”
顾春生千恩万谢下堂去了。林知县正要批票,命人去传被告崔玉,看堂衙役陈三上前回道:“启禀老爷,被告崔玉已在堂下候审。”
“嗯?”林知县一愣,以为自已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陈三回道:“被告崔玉是骑着骡子紧追顾春生来的,已在堂下候审。”
林知县噗嗤一笑,心想:这倒省事儿!随即吩咐:“带上堂来!”
崔玉被带到大堂上,跪下。林知县一看原来是个土里土气的庄稼人,身穿毛蓝粗布半大夹袄,腰里系条土黄色布褡布,青布夹裤扎着腿带子,脚下一双实纳帮的布鞋。
看罢,用力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道:“崔玉!你是如何与你儿子合谋害死你儿媳妇的?还不从实招来!”
崔玉哆哩哆嗦往上作揖道:“大老爷,我们亲家本来就是我的大恩人,又把闺女许配给我儿子,虽然是童养媳归,我们老俩口子待如亲生闺女,疼还疼不过来呢,哪能害她!”
“你既然没害她,她是得什么病死的?”
“哎呀,我的大老爷!她……她没病呀!她要有病,我还能给他们办喜事吗。”
“那你是怎么发现她死了呢?”
“他们圆房成礼的第二天早晨,我老伴儿把饭都做熟了,他们还没起来。
我以为是年轻人贪睡,也没叫他们。等到太阳都一竿子高了, 新房里还没有动静, 我和老伴都起了疑心。
我让她捅破窗纸往里看看, 哪知道窗户是虚掩着的,一碰就开啦。我们往里一看,可了不得啦!儿子不在屋内,儿媳妇儿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进去用手一摸,她浑身冰凉,早没气儿啦……”
你没看看她身上有伤无伤么?”
“她脸上不青不紫,别处也没有啥受伤的地方。”
“胡说!”林知县猛拍公案,厉声喝道:“无病无伤,人怎会死!分明是强词狡辩,不动大刑, 量你也不肯实招。来呀,夹棍伺候!”
"嗻!”众衙役答应一声,咣啷一下把夹棍扔到崔玉面前。这崔玉从小务农,出了高粱地就进棒子地, 哪经过这样的阵势,早被吓得魂飞魄散,抖做一团,连句整齐话不说不出来了。
林知县见此情景,并未吩附动手行刑,稍一打沉儿,说道:“来呀,与我掌起面来!”
“嗻!”掌刑的衙役答应一声,上前一揪崔玉的发辫,让崔玉的脸冲着县官。
林知县见崔玉眉慈目善,鼻直口阔,嘴唇敦厚,面庞清瘦,不像个行凶作恶之人,心想:重刑之下,何求不得。自已身为民之父母,初次理此人命大案,万万不可草率从事,便命掌刑人放开崔玉,忽然想到:就凭顾春生这么个走南闯北、精明强干的买卖人,怎么会离乡背景把独生女儿许配给这么一个庄稼户做童养媳?这里定有缘故。
想罢,一拍惊堂木,问道:“崔玉,你们崔顾两家结亲,是何人为谋?何人做证?”
崔玉说:“大老爷,我们是脸对脸说的,还要谋人干啥!”
林知县一听更纳闷儿了:“他在北京经商,你在乡下种地,中间没人介绍,你们怎么结成的儿女亲家?”
“大老爷!那提起来话可就长啦!”
林知县把语气和缓下来,说:“崔玉,你不要害怕,想好喽慢慢说,只要说实话,本县自会替你做主。”
“谢谢大老爷!”崔玉想了想,说:“掐着指头算,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儿了。原来,五年前,腊月初八,崔玉起大早儿拾粪,起猛了,穿好衣裳到屋外一看,三星刚偏西,还不到四更天,心想:已然起来了,回屋再睡也睡不着了,索兴早点儿出去拾个头水儿。
这马来卧村前有一条由北京通往山海关的官道。这段官道两旁全是沙土地,一到冬天常被风沙淤没,非常难走,车马行到此处常常误住,故人称马来卧,小村也因此得名。
官道上过往车辆、人马昼夜不停,牲口粪多,可拾粪的更多。崔玉顺着官道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蹓,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摔了个大趴虎,他想,这块地方熟透啦,一年少说也得蹓它三百六十圈儿啊,没觉着有树根,石头桩子什么的,是什么绊的呢?爬起来转身蹲下用手一划拉,摸着个小包袱,已被风沙淤上了多一半儿。往起一提拉还挺沉,再一摸里边有不少银子。
可把崔玉乐坏啦,心中暗暗祷告:灶王爷呀灶王爷,我供了你多半辈子了,今天你可算睁开眼啦!回家我就去买猪头给你上供。想罢,他把小包袱往粪筐里一扔,背起来就要走。
转念一想:不对!这包袱要是有钱人丢了不算什么;这要是穷人家因有什么急用借的银子,这一丢不就要了他的命了吗!老言古语:外财不富穷命人。我不能见钱眼开、味着良心办出缺德事儿来。想到这儿,他就在这块地方儿来回蹓,等着丢包袱的人来找。
天快响午了,崔玉老婆见老头子一早儿出去拾粪还不回来,就打发儿子崔小保到官道上去找。
崔小宝来到管道上,见他爹把粪筐放在道边,围着粪筐来回转悠,便跑过去叫他爹回家吃饭。
崔玉并不提捡包袱的事,告诉崔小保说:“我有点儿急事儿,要在道边上等个人,不能错过去。告诉你妈,响午我要还不回家,给我送点儿饽停来就行啦!”崔小保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也没深问就回家了。
眼看响午歪了,包袱没人找,饽饽也没人送来,管道上车马行人稀了,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冷,崔玉肚子里没食,连冷带饿,有点儿扛不住了。
他想到村东义地那儿,找个坟山子背背风。在那儿也能看见管道上的过往行人,不至于把找包袱的人错过去。
打定主意,他背起粪筐就朝义地走去。所谓义地,就是村里公用的坟地,俗称乱葬岗子。大亮地儿,崔玉从老远就看见义地里有匹马。
走近了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心想:大冷的天,这人到乱葬岗子里来干什么?给谁上坟烧纸么?再一细看,那人正往一棵歪脖树上挂绳子套儿。
他当时一愣,不由得嘴里就喊出了声:“哎呀,不好!有人要上吊!”当时把粪筐一扔,就朝那人跑去,边跑边喊:“哎!你要干啥?”
那人并不答话,两手拽着绳子套儿,把头一低,大放悲声。
崔玉来到近前,一看这人:头戴青缎子带披肩的双耳风帽,身穿小羔皮袄,外罩狐皮马褂,脚下一双青缎子暖靴。
好阔气!不由得说道:“这位老弟,遇见啥为难的事儿,也不至于往这条死路上走啊?”说着把他搀扶到一个背风的坟山子坐下,又问道:“老弟,你贵姓高名?啥地方人? 为啥事儿来到我们这儿?”
那人强忍悲泪,长叹一声,说道:“老哥呀,小弟我叫顾春生,是山东登州府海阳县人, 现在北京隆昌海货店跑外柜。
我这是到关外几省去催货要账, 今天早上竟顾贪赶路程,没曾想走到这段沙包路上, 我的马打了个前失,把我摔下马来。当时我没在意, 骑上马接着赶路。等到前边镇店上打尖喂马, 我才发现褥套里有个包袱丢了,就顺原路往回找。
您想, 这官道上车来人往接连不断,我这包袱都丢了半天啦, 还上哪儿找去。”顾春生说到这儿,眼泪又下来了。崔玉听到这儿,心里有了底,反倒不着急啦!便问道:“你那包袱里就算全是银子,能有多少, 像你这做大买卖的人,就值得寻死上吊么?”
“哎呀老哥,丢多少银子倒是小事,包袱里有两本账,上边记着我们柜上与一百多家客户的来往账目,要说银子何止千万,真要一丢就全乱套啦,我怎么向东家交代呀!”
“我说老弟,真要为这点儿小事儿,你就别上吊啦。我倒是捡了个包袱,你看是不是你的?”
崔玉说着就去拿在远处的粪筐。顾春生一听这话,真是绝处逢生、喜出望外,腾地一下站起来跟了过去。
只见崔玉掀去盖在筐面上的枯草,露出一个蓝布包袱来,正是自己所丢之物。当时跪下就给崔玉磕头:“哎呀,老哥哥,请问您老尊姓大名,这救命之恩,我是永世不忘!”
崔玉赶紧上前搀起,说:“我叫崔玉,就是这庄上的人。老弟,东西没丢就好,何必这样。快打开看看,少什么东西不少!”
“不少,不少,绝对不会少的!”顾春生打开包袱,一看里边两本账完好无损,拿起来紧紧搂在怀里,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把包袱皮儿四个犄角一提拉,说道:“老哥哥,这里大约有散碎银子四十多两,就算孝敬您啦!”
崔玉用手一推那包银子,沉下脸来说:“你这个人,看着挺明白,怎么办起糊涂事来?我要图你钱财,何必挨饿受冻的从天不亮等到你这时候!”
顾春生觉着人家说得在理,越发对崔玉尊重起来,连忙赔礼道:“小弟一时糊涂,多有冒犯,还望老哥见谅。不过,古人云‘受人点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受您活命之恩,无所表白实在于心不忍啊!”
崔玉双手一拍一抖,说:“这算啥恩?我捡了你的东西,本来就该还你么!看看天都这么晚了, 你已累得人咽马乏,我也熬得精疲力尽。走! 你先到我家吃点儿饭,喂喂马,有什么事儿再说。”
顾春生说:“也好!我正想要到老哥家去认认门儿, 将来也好登门拜望。”说罢, 牵着马随崔玉奔他家而来。
崔玉家有坯墙泥顶的三间北房, 一圈儿土拍的院墙,西侧是驴棚、猪圈,东侧是两间矮棚子, 堆放杂物,院门外粪堆、柴禾堆垛的非常整齐。
顾春生一看这是个勤俭的庄稼户,生活并不富裕, 不由得对崔玉更加敬佩。崔玉家从来没有过这么远的贵客,他和老 伴儿自然是热情款待, 趁着年根儿底下家里有点儿白面, 做了庄稼人最好的待客饭——烙饼炒鸡蛋。
吃过饭,顾春生因临近年关公事太紧, 便要起身告辞。崔玉俩口子也不能强留。临行时,顾春生想; 不能再提感恩送钱的话了一一再那样就是瞧不起人。
不过心中也有了底数,便道:“老哥哥, 你我虽然是萍水相逢, 您的为人处世我已了解了个大概。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吧!”说罢深深打了一躬, 然后翻身 上马,扬长而去。
崔玉觉着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每日照常拾柴捡粪。转眼到了新年。今年麦子大秋收成挺不错,马来卧村不论穷富, 家家户户这个年过得都挺红火。好热闹儿的人张罗着又把搁置多年的狮子老会拾掇起来, 更增添了年味儿。
正月初六这夹,崔玉到村西头大庙里看了半天练会的,傍响午才回家来吃饭。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忽听对面“哗楞哗楞”马串铃响,刚一打愣儿,那马已经来到眼前、跑得四蹄拉拉汗,浑身冒着热气。
骑马人翻身下马,冲崔玉就是一躬到地,说:“老哥哥过年好。”崔玉当时一愣,等那人摘下双耳风帽才认出来是顾春生,真是又惊又喜:“哎哟!是崔老弟!快,快家里坐!”说着便去接马缀绳,把顾春生让到家里。
崔玉老伴儿正忙着做响午饭,见是顾春生来啦也特别高兴,赶紧烧水彻茶。顾春生从褥套里掏出来茶点糖酒四色礼物,还有一个大油纸包。
崔玉说:“老弟,我跟你说过,咱要交就交个实在朋发,你从门口儿过,只要能进来坐会儿,就算是瞧得起我啦!还买这些东西干啥!”
顾春生笑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老哥哥、老嫂子尝个新鲜儿。”说着便打开了那个油纸包儿,一样一样指点着说:“这是海参、这是海带、这是海蜇、这是海米……”
“哎呀呀,咱庄稼人哪有这个口头福,这得花多少钱啊!”“老哥哥别忘了,我是在海货店里干营生,自己吃个一星半点儿算了啥。今天我动手做几个菜,咱们哥俩喝喝!”顾春生说着便脱去长衣裳,挽起袖子就做起来。
酒菜做好了,老哥儿俩边喝边聊,心里都挺痛快。
晚饭以后,忽听村西头大庙里鞭炮齐鸣,鼓声震天,顾春生忙问:“这是什么热闹儿?”
崔玉笑了:“今年年景不错,庄稼人冬天没啥正经活干,大家凑了点儿灯油钱,把村里撂了几年的狮子会又拾掇起来啦,今晚正式出会。走,咱们去看看热闹儿!”
顾春生正觉着没事可干,连忙说:“好!”俩人便到大庙前来看会。
只见首先出场的是一老一小,老头儿拿着花枪,小孩儿提着单刀,各自一亮门户。便对打起来。刀来枪往、上下翻飞,打到精彩处, 周围的人群不断拍手叫好。顾春生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喝起采来, 他觉着这比在北京天桥看杂耍儿还有意思。
这时,崔玉乐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对顾春生说:“这叫单刀对花枪,咋样?那个使刀的小孩儿就是我儿子小保。”
顾春生听了一愣:“您儿子?在家吃饭的时候咋没见他?”
“俺村这狮子会,一到出会的时候,就是村里管伙儿管饭啦,他没回家,你咋会见他。”
“噢!”顾春生点了点头,又问:“他今年十几啦?”
“十四啦。”
“行!他还真练两下子!”顾春生嘴里这样夸着,心里却想:想不到崔玉竟有这么个欢虎似的儿子。
只见崔小保长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脸盘跟他爹一样带着一副憨厚相。再看那一招一式,虽然没有什么过硬的功尖,却也透着机智灵巧。不由得产生了爱惜之意,随之又有一桩心事涌上心头。
节目虽然精彩,顾春生因为有了心事,看的并不专心。崔玉见他总走神,使说:“老弟日夜赶路到此,一定是累了。咱们先回家歇息,明天再看,好不?”
顾春生连连点头说:“好!”俩人就回家了。
夜里,顾春生和崔玉睡在一个热炕头儿上,躺在被窝里拉家常,顾春生提到山东老家时说:“我家里只有一个常年有病的老婆和一个独生女儿。稍一空闲,想起她们娘儿俩在家的种种难处,我常常半宿半宿地睡不着。特别是女儿小兰,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她的终身大事也成了我一块心病。这孩子虽然不是品貌出众,长得也不丑,我想…咱哥儿俩做个儿女亲家,您看咋样?”
崔玉沉吟了半晌,说:“只是小保生在咱这庄稼院儿里,活到老也是土里刨食儿。大侄女要是嫁他不是跟他受一辈子罪么!”
顾春生说:“这不要紧,我看刚才小保练那两下子很不错。我在北京鲜鱼口会友镖局,有几位很要好的朋友。
我想把小保引荐到哪儿去当学徒,将来总会有出头之日。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老家又无亲支近派,我老了也就指望小保啦。我留下五百两银子,老哥哥先盖房置地,等安排妥当了,我把家眷从山东接来,咱两家就成了一家了,互相都有个照顾。这不是三全齐美的事吗?”
顾春生说得条条是道,崔玉听得心服口服, 这事儿就定了。
顾春天又住了两天, 便带着崔小保回北京了。一晃儿二年过去了,崔玉在顾春生的帮助下, 日子逐渐富裕起来。
顾春生正准备把老婆、 闺女从山东接 来的时候,他老婆病重,死啦! 顾春生只好把女儿接 来,因为年龄太小,还不能成婚, 就算做童养媳住在崔玉家里,崔玉老俩口子待顾小兰如亲生女儿一样。转眼又是三年。崔玉觉着儿女都大了,就和顾春生商量好要给儿女圆房完婚, 并且已经定好了婚期。
谁曾想顾春生因公外出,有事耽误住了, 等他赶到崔家时,女儿已经死了两天了。崔玉拉拉杂杂地讲述了他与顾春生结成亲家的前前后后,说到着急、伤心之处不禁落下泪来。林知县仔细听了之后,手捻长髯不住地点头,心想:看来崔玉是绝对不会与儿子合谋害死顾小兰的。
那么,这个崔小保已经在北京镖局里待了五年, 会不会有什么外心呢?想罢说道:“崔玉,照你的说法,你对顾小兰的死因也是不明不白,不过本县也不能单听你一面之词,我要开棺验尸,你可敢应?”
“敢应、敢应!”崔玉说着连连向上磕头:“老爷要是能验出小兰到底是咋死的,我就是给这孩子去偿命,也落个明自鬼,也算对得起我那心好命苦的顾老弟了!”说完又哭起来。
林知县又问:“你儿媳顾小兰葬在何处?”崔玉擦了擦泪眼,说:“小的也觉得儿媳妇儿死得不明不白,她爹来了不好交代,未敢下葬,现已丘在村东义地里。”
林知县一听,这倒省事,马上盼咐衙役:“传马来卧村地保,迅速做好一切准备,本县要亲临现场验尸!”
陈三立即说:“回禀老爷,马来卧村地保李英,现在堂下候命。”
林知县不由得乐出声来:“嘿嘿!今天这事儿可太顺当了。马上叫李英回村准备,本县随后就到。”
这开棺验尸,虽然是判断人命案件的重要手段,却不是常有的事儿。新任县太爷这一决定,当时就惊动了县城内地的百姓。有些好奇贪热闹儿的人,纷纷聚集在县衙门口,都等着去看新鲜。
马来卧村在城东,离县城不过十二三里路,功夫不大,就来到了村东的义地。地保李应早派人在靠近道边儿的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用杉篙芦蓆搭好了官棚。林知县来到官棚内,坐在临时公座上,立即吩附开棺检验。
顾小兰的棺材丘在义地的东北角上。快班班头沈亮,带着两名衙役、四个民快,人多手快,眨眼的功夫就把丘子的上盖儿挑开了。
撬开棺材盖往上一抬,把众人吓了一跳——棺材差点儿没散喽,细一看, 这棺材前堵头被人撬开过,如今只是浮立在那里。再往棺材里一看, 这一惊更非同小可——里面竟是一具男 尸。
沈亮哪敢怠慢, 赶紧把这一情况禀报给林知县。 林知县当时也是一愣, 但作为主审官又不能显露出来惊慌失措。他手捻长髯沉吟片刻,吩咐沈亮道: “你赶紧命乡勇将四外围观的百姓赶散, 并告知几个开棺材的人,不准对外泄露这一秘密,违者严惩不贷。”
沈亮领命而去,林知县这才吩咐仵作前去验尸。功夫不大,仵作回来交差,呈上了尸格(验尸报告单)。 林知县接 过来一看,不由得眉头拧起个大疙瘩。
当即离开公座,来到棺材跟前亲自验看: 见死者是一个约摸五十 多岁的老头儿,双眼半睁半闭、 呲牙咧嘴非常难看, 后脑海被斧子砍了个很深的血窟窿;身上穿一身土黄色粗布夹裤夹袄,有几块补丁是啥色都有,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很大。
林知县断定此人绝非善良之辈, 很可能还是个光棍汉。再看那血迹,由棺头直拖到棺尾,显见此地就是杀人现场。棺内随葬之物已经一无所有,棺外只有一把沾满血迹的斧子,再无可以提供破案线索的蛛丝马迹。
林知县仔细勘察以后,心中暗暗推断:此案定与偷坟盗墓有关。盗墓主要为的是钱财,把个沉重的尸体背走有什么用?难道说要奸尸?…或许顾小兰并没死…越想思绪越乱。
只好盼附众人,将男尸仍旧放进棺材里,照原样丘好,将杀人的斧子带回衙门候查。
林知县回到官棚的公座上,命人带来了被告崔玉,对他说:“经本县详验,你儿媳顾小兰系患绞肠痧暴病身亡,她的死,与你和你儿子无关。你可让你家里人,将你儿媳随葬衣物开一详尽的清单,送到县衙。然后,便可取保回家听传!”崔玉千恩万谢地走了。
林知县又命将顾春生带到公案桌前,压低声音说:“顾春生,你女儿死得果然可疑,但死因尚难断定,有待进一步访察。为了给你女儿报仇雪恨,侦破此案必须严守秘密,只好委屈你一下,暂时住在县衙监内。你看如何?”顾春生刚才见顾小兰的棺材被打开了,便要到跟前去看看。
早被沈亮派的两个衙役拦住不放,只哭得力竭声嘶、嗓子都哑啦。如今林知县这么一问,便赶紧跪下磕头,说:“只要能为小女申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全凭太爷做主!”
林知县说:“好!既然如此,就先委屈你啦!”说罢,便吩咐当堂衙役,将顾春生带回县城寄押在南监内,要好好照顾,不准任何人探监。
林知县把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吩咐:“顺轿回衙!”当天晚上,掌灯以后。林知县命人把快班班头沈亮叫到书房,吩咐道:“沈班头,你还得辛苦一趟! 连夜赶往北京会友镖局, 查明崔小保平日的为人咋样, 经常与些什么人来往及目前的下落。临走之前, 你先安排好你手下的细作(密探), 一面注意来往于当铺的可疑之人;一面散出风去: 顾春生因诬告不实,导至官府开棺验尸,将定案问罪。”沈亮领命而去。
林知县这时才感到自己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想躺在床上休息 一会儿,可哪里躺得住呢!再说崔玉,在验尸场上当时取保获释回家, 如同重生再世捡了一条命一样高兴。
他马上打酒买肉,让老伴儿准备下丰盛的饭菜, 单等亲家顾春生由县衙门里回来,好商量寻找崔小保的事。谁曾想一直等过半夜, 也没见顾春生的人影儿。崔玉两口子可就急得冒了烟儿啦,躺在炕上一宿没合眼。
天刚放亮儿, 崔玉就带上银子,去找地保李英,俩人一同到县里打探消息。 听 说顾春生因诬告罪现被押在南监, 便赶去探监。
没想到牢头不让见,任凭李英怎么说, 给银子、给钱都没人敢收,就是不让见。把个崔玉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好回家,再托人情、想办法,搭救顾春生。第三天上午,林知县正在翻阅案卷,琢磨案情,去北京调查崔小保情况的沈亮回来了。林知县忙问:“怎么样?”
沈亮回道:“小人第二天头午就赶到了会友镖局,见到了他们的王总管。我假托有事要找崔小保,总管说崔小保已经请假回家完婚来了,还没回去。我装作顺便闲聊,问起了崔小保的为人处世咋样,经常与些什么人来往。王总管说,崔小保是个乡下孩子,为人厚道、办事认真,生活上很俭朴,学武艺也肯下苦功夫。除了给镖局办事,很少与人来往。他岳父是隆昌海货店的外柜,来镖局办事时,还经常嘱附他、督促他,这小伙子很有出息。”
“哦!”林知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一摆手:“沈亮,你先下去吃饭、休息,过一会儿我我你,还有事。”
“嗻!”沈亮答应一声,退了出去。林知县倒背手,在书房里来回转悠,心想:崔小保谋害他媳妇儿的可能性也不大,可是他为什么要逃跑呢……”
正这时候,忽然书僮林孝来报:“禀老爷,看堂的陈三说:马来卧村的崔玉,带着儿子崔小保前来投案自首,请老爷示下。”
林知县一听这话,精神马上为之一振,吩时:“立即传点升堂!”
林知县端坐在大堂之上,三班衙役两厢伺候。崔玉父子一上大堂就连连磕头,崔玉朝上作揖道:“回禀大老爷,昨天夜里我儿子崔小保偷偷地回家来啦。我一问,敢情是他们俩口子闹着玩儿,他把他媳妇儿用指手捅死啦!请老大人把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押起来,把我那好亲家放出来吧。”
林知县一听崔玉这没头没脑的糊涂话,立刻一拍惊堂木喝到:“住嘴!”吓得崔玉一哆嗦, 不敢言语了。
林知县这才仔细打量崔小保,见他两道浓眉,一双大眼, 鼻直口阔,嘴唇略厚,既显得精神又带着忠厚。林知县发问道:“崔小保! 你是如何谋害你妻子顾小兰,然后畏罪潜逃的,快快从实招来, 免得皮肉受苦!”没想到崔小保这一招供, 差点儿没把那些呲牙瞪眼的衙役 们都给逗乐喽。
崔小保与顾小兰圆房完婚那天,喜事办得很排场。亲友乡邻整整热闹了一天,傍晚才散去。 崔小保回到新房里,轻轻地插上屋门, 转着圈儿地望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顾小兰可劲儿笑。
顾小兰生就的瓜子儿脸、 尖下颏,两道柳眉,一双凤眼,鼻如悬胆,口似樱桃,粉面桃腮,一笑两酒窝儿;头上青丝乌黑锃亮,梳了个盘龙纂,头上戴大红双喜宇绒花,脑后别着银簪子;两只元宝耳朵上戴着赤金坠子;上身穿红缎子紧身小袄,上绣花开富贵,下身八幅罗裙绣的是丹凤朝阳。简直是漂亮极啦!
崔小保越看越看不够,把个顾小兰看得满面通红,左躲右闪,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便问:“你又不是头一回见,傻看个啥?”
崔小保说:“我看你把大辫子梳成了小纂儿,又擦粉、又戴花,活像个唱戏的,怪好看的啦!”说罢,过去就把顾小兰推倒在炕上,顺便把灯一吹,俩人躺在一个枕头上,说起体己话来。
顾小兰已经在崔家住了三年了,崔顾两家又有着恩恩相报的特殊关系,俩人平日虽然兄妹相称,碍于礼教很少过话,可是会说话的眼睛总在传递着夫妻之情。崔小保虽然很少回家,可是他穿的鞋袜裤褂,都是顾小兰亲手缝制的。
每逢他回来时,也常偷偷地给顾小兰带香胰子、香粉一类的小玩意儿。
今天俩人到了一起,就像打开了话厘子,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啦!说来说去,顾小兰问:“这镖局是干啥买卖的?”
崔小保说:“镖局是专管给人家护送银钱货物的。”顾小兰惊奇地问:“那你们就不怕强盗么?”
“我们镖局里的人,武功都很棒。我师父在江湖上就很有名气。”
“照你这么说,你的武功也很棒呀?”
“那是!在我们是兄弟里我是数一数二的!”
“我不信,你练一个我瞧瞧!”
“竟说傻话,咱这一间屋子半间炕的咋练呀?我一脚把炕喘塌了,咱俩咋睡觉呀!”一句话逗得顾小兰咯咯儿直笑,崔小保以为是在笑话他吹牛,想在老婆面前显摆显摆能耐,便说:“我给你练个点穴,你试试,就知道厉害了!”
顾小兰问:“啥叫点穴?”
“点。点穴就是我运足了气,用指尖往你身上的穴位一点,你就不会动弹了!"
“瞎说,我不信!”
“不信?你试试!”崔小保说着就跪在炕上, 伸出剑指朝顾小兰身上乱点起来。 没想到这顾小兰浑身都是痒痒肉儿,被点得咯咯咯儿地笑个不停。 她越笑, 崔小保越点。
不知哪一下正点到要紧的穴位上, 顾小 兰“哎哟”一声,真的不会动弹了,双眼紧闭,牙关紧咬,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崔小保此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只见师父练过点穴,自己并没学过,更不懂解法。任凭他怎么摇,怎么晃,也无济于事。他想:这可坏啦,我岳父来了定饶不了我。咋办?三十六计一走为上策。
他顾不得多想了,撩起窗户跳出屋,顺着村前的官道往东就跑。走了半宿搭一天,离家有一百多里地了,实在走不动啦。傍黑前,他来到一个叫亮水桥的村镇上,找了个小店住下了。
虽然又困又累,到了夜里,躺在炕上,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崔小保心想:我这么跑,跑到哪儿算一站呢?再说,我跑啦,我岳父能与我爹善罢甘休么?老哥儿俩一翻脸,打上了人命官司,我爹不是急死就是气死……岳父呢?他帮我家兴家立业,把独生女儿嫁给了我,又荐我到北京镖局去学徒,待我如同亲生儿子,如今小兰死啦,我在一跑,他要被坑出个好歹来,我对得起天理良心么?还有小兰想来想去, 直到天都快亮了,他才迷糊着了。
第二天,崔小保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 到客店对过的小饭馆去吃饭。正吃着, 忽听围在靠门口的 那张桌子上的几个过路人,一边喝着水, 一边议论着 自己家发生的这档子新鲜事儿。只听其中有一人说:“此案已经经官验尸了结, 那个新媳妇儿是得急病死的……”
崔小保一听这话真是悲喜交集,悲的是小兰已死,喜的是此案已结。他连饭也顾不得吃完, 急急忙忙往回跑。
崔小保赶到了家,一进门, 崔玉俩口子自然是高兴万分。等问明白了, 顾小兰是让崔小保用手指头捅死的,差点儿没把崔玉气死, 为了搭救顾春生,他立刻就和地保李英带着崔小保到县衙门来投案。林知县听了崔小保的诉说,不由得大怒,心想:只顾你们俩口子逗着玩儿取乐, 你这一指头给本县捅出多少麻烦来,着实可气。
随手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你这小子不遵师训、乱用武功,闹得人亡家败,必须严惩。来呀! 给我重重地打!”说着从签筒子抽出 四根签来,往地下一扔。
衙役们明白,是吩咐打四十板子。 立即将崔小保 拖翻在地,退下中心,摁住就打。都知道崔小保不是故意杀人犯,此案并未最后了结, 手下留了情——打得并不狠。崔小保练过武功,咬咬牙还能抗得住。
打完之后,林知县吩咐暂且收监,听候判决。崔玉见到这种情形,赶紧朝上磕头: “青天大老爷, 既然把我儿子押起来了, 那就把我亲家放出来吧!”
林知县皱皱眉头,哼了一声:“你这个老糊涂,回家听传!退堂!”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
崔玉还想说什么,衙役们拦住他说:“还不快走,你也找打呀?”这句话真灵,吓得崔玉赶紧溜了 。
午饭过后,林知县想躺在床上歇会儿,心里有事哪儿睡得着。便打发林孝到库房里, 把凶犯杀人的斧子拿来,想从上边找出些破案的蛛丝马迹。
这把斧子有点儿与众不同,既不是木匠使的单刃斧子, 也不是平常人家用来劈柴砍树的笨斧子。斧头很小, 斧刃很钝,把儿不长,上边还有个眼儿,穿着细绳套儿。 林知县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也看不出是干什么使的, 又吩咐林孝把沈亮叫来。沈亮来到书房,林知县问他:“你看这把斧子,是干什么营生用的?”
沈亮回道:“小的早已看过了,这是经常帮人料理丧葬事务的人使的,是钉棺材盖时必用之物。据说,这种斧子可以避邪,随时拴在腰带上,看尸时可以壮阳遇上特别情况——比如说诈尸啦,这斧子还可以应急。”
“噢!”林知县沉吟片刻,心头一动,说道:“沈亮。你传话出去,叫全县所有干这种营生的人都带着斧子,明天一早儿到县衙听用!”沈亮稍一打沉,拱手说道:“请大人恕我多嘴!“
林知县稍微一愣,紧跟着说:“沈班头,有话只管说!”沈亮问道:“不知大人传这些人是何用意?”
林知县说:“我要挨个几检查他们的斧子,如果谁没有斧子,或者斧子是新买的,定是凶犯无疑。”
“大人此言差矣,一则凶犯所用的斧子也许是捡的、借的,还许是偷的,如果我们传人太多,案情会更复杂;二则也会打草惊蛇,凶犯闻讯如果远走高飞,辑拿就更加困难。”
“那么依你之见?”
“依小人看,凡偷坟盗墓者必知内情,离发案地不会太远。再者,顾小兰肯定没死。眼下风声很紧,凶犯还不敢带着顾小兰远逃,准是隐藏在一个什么地方。依小人愚见,我们就在马来卧村附近明察暗访,很快就能水落石出。”林知县听罢微微一笑:“想不到沈班头如此深谋远虑、精明强干。待此案了结后,本县定当升迁重用。”
“谢大人栽培!”
林知县沉思片刻,说道:“我想微服私访,一方面体察民情,一方面访拿凶犯。你看如何?”
“大人为民洗冤,不辞风霜之苦,实在令人可钦可敬!小人愿意暗随左右保护、听命!”
“好!就这么定了!”说罢,林知县就吩咐林孝去打点应用之物,准备动身。
顾小兰果然没死。新婚之夜,她与崔小保闹着玩儿,谁曾想乐极生悲, 一下子真被点到了致命的穴位 上,她一个没练过武功的娇弱女子哪里承受得住,当时就背过气去。
等到天光大亮, 崔玉俩口子发现儿子跳窗逃走,儿媳妇儿死在炕上,都吓糊涂了。
崔玉老婆赶紧摘下来门帘子,把顾小兰蒙上了; 崔玉赶忙去找地保李英。
平常崔玉在村里人缘就挺好,发财之后, 对邻里乡亲更是多方照顾。李英来到家看了情况后对 崔玉 说:“大爷,咱们得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里总摆着死人不是回事儿。再说,死者是个少亡的女人,又不能进坟地。我看急不如快,不停灵、不出殡,赶紧买口棺材,埋了才是正理。”
崔玉两手捧着头,蹲在外屋门口,连头也没抬,哼哼唧唧地说:“我现在已经晕头转向了。李英啊,啥事儿就全靠你啦!李英马上就派人分头去办,不到半天功夫,一切预备停当。大伙儿七手八脚就把顾小兰抬进棺材里。其实,这时顾小兰神志已经苏醒过来,只是浑身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说话,可是没有一个人掀开盖在她身上那块布单子再看看她。
临钉棺材盖儿的时候,李英问崔玉道:“她身上这些金银首饰,也都让她带了去么?”
这时,崔玉老俩口子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崔玉连连摆手,说:“都带去,都带去!”忽然又说:“慢着!”说着就跑到儿子的新房里,把桌上、柜上值钱的东西,抱出一大抱来,装进棺材里,嘴里还不住地喊:“孩子,苦命的孩子,我对不起你呀!”说着又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劝住崔玉,钉上棺材盖儿,捆绑好了:听李英一声吆喝,抬起来往外就走。幸亏李英多生了个心眼儿,他想:顾小兰死得这么突然,她爹要来了,未必肯善罢甘休,将来成了官司,,备不住得开棺验尸。现在买了,倒不如先丘起来,将来省事儿。于是众人把棺材抬到村东义地,钻石早已预备在那里,一齐动手把棺材周围垒上,栅上盖儿,就算丘好了。
崔玉家里出了这档子奇闻,当天就在四乡八镇传开了啦,越传越远!碰巧传到七里坨的刘四混耳朵里。刘四混今年五十多岁、从小不务正业、 专好喝酒耍钱,平时净干些溜门儿撬锁, 掘墓盗坟的事儿。这天,他正在本村小铺里喝酒, 昕说马来卧村崔玉家发生了人命案,当时撂下酒碗, 就直奔马来卧村而来。
赶到崔玉家门口,见大伙儿正往外抬棺材,他挤在人群里假装看热闹儿,从村里一直跟到义地。连看带打听,弄明白崔家这丧事儿的来龙去脉。特别是听说棺材里陪葬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恨不能当时就把棺材和死尸一块儿都扛走。一直等到送葬、丘棺材、看热闹儿的人都走了,他又回到义地里,看了看地势、 出 路,才急急地返回村里。
刘四混在村里的赌场上,找到了他侄儿刘二泡。刘二泡跟他叔叔是一路货,刘四混没用三言两语, 刘二泡就听明白了是要干啥。爷儿俩到小铺里, 赊了八两酒,一斤猪头肉,吃饱喝足以后,便溜溜嗒嗒朝马来卧而来。刘四混爷儿俩来到马来卧村东义地时,正是鸡不叫、狗不咬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
刘四混白天早已踩好了道,爷儿俩一直来到丘顾小兰的丘子前,听了听四周鸦雀无声,动起手来。偷坟盗墓虽然不在七十二行之内,外行人还干不了。不开坟不掀棺材盖,怎么个偷法?中国人埋坟的习俗,绝大多数是头朝东南,脚冲西北。盗墓贼要对准棺材头掏洞,砸开棺材头的堵板,因为这块堵板比较薄。然后将尸体抻到外边来扒衣裳,再钻进棺材里拿东西。最后把尸体装回去,埋好。
顾小兰的棺材是丘着,就省事儿多了。刘四混解下拴在腰带上的小斧子,连扒带砸,三下五除二就把棺材头儿的堵板打开了。刘二泡把顾小兰从棺材里抻出来,先摘头上、手上的金银首饰,接着就扒衣裳。因为尸体僵硬,为了不把衣裳撕坏,盗墓贼扒衣裳也有窍门儿。
刘二泡把顾小兰与自己脸对脸立起来,离自己一尺左右,再用一条褡布把俩人的腰一围,系好。他腰一扭动,顾小兰也随着左右摇摆,这么一来,扒衣裳是又快又好。刘二泡面对着个十七、八的大闺女,看看脸蛋儿,还擦着粉、抹着胭脂,并不难看,扭动起来更带幼儿。
他这一带劲儿不要紧,扭来扭去把顾小兰的穴位扭动开啦!当时就长出了一口气,正喷到刘二泡脸上。刘二泡当时一激灵,使劲挤鼓挤鼓眼晴,想仔细看看是怎么回事儿。顾小兰又轻轻地“哎哟”了一声,可把刘二泡吓坏了,不由得喊出声来:“哎呀,不好!炸尸!”扭头就跑。他忘啦,俩人还在一块儿拴着哪,哪儿跑得了啊!扑咚一声就趴在地上。
顾小兰正好砸在他身上,这一摔全醒啦,禁不住喊了一声:“哎哟,妈呀,摔死我啦!”刘二泡一听死人说话啦,差点儿没吓死!又一想:不对,要是炸尸不能说话! 这人死得挺蹊跷,没准儿又活啦。哼!就算她是鬼, 也是个女鬼, 没啥新鲜的。想到这儿,他胆子便壮起来。慢慢摸到褡布上的扣儿,轻轻解开,猛一翻身,用力把顾小兰推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再看顾小兰,斜卧在地上只是哼哼,并没有什么反抗动作。
上前一摸顾小兰的脉搏,真是活的。刘二泡这一喜非同小可,心想。今天不光得银子的钱,还落个鲜嫩的大闺女玩玩儿!赶紧从褡布上撕下一条布来,把顾小兰嘴堵上, 有用褡布把她捆好,这才来看刘四混。
刘四混已经从棺材里掏出来不少值钱的东西, 这时正趴着从棺材里往外退。刘二泡来到近前, 没留神 一脚正踢到那把小斧子上,磕得他脚趾头生疼,当时心中猛一动,想:平常我们爷儿俩,还常因分赃不均,输赢赌账打得你死我活,如今又有金银又有女人,特别是这个女人他是必定得。今天这事儿又是他先得着的信儿,干脆这时,刘四混脑袋已经退出棺外,正要直腰。
不容刘二泡再细想,他抄起斧子来,照准刘四混后脑海就是一斧子,就势儿把尸体往棺材里一推。干这活儿他是熟套子,紧跟着把丘子外边的砖照原样码好,把所有财物打点成一个包袱背上,扛起顾小兰就跑。一气儿跑出有二、三里地去,实在跑不动了,才把顾小兰放下来。连拉带拽加吓唬,逼着顾小兰跟他走。赶到刘二泡家里,天快亮了。
刘二泡叫顾小兰躺在炕上,把她的脚也捆起来了。然后捏了一下顾小兰的嘴巴儿,淫邪地一笑,说:“小娘们儿,真对不住!我实在太累了,让我先缓缓精神儿,待会儿咱俩再乐呵乐呵!”说完,往炕上一躺就打起了呼噜。
天光已经大亮,顾小兰仔细地打量躺在眼前这个人。见他约摸有三十多岁,深眼窝、鹰钩鼻子、薄嘴唇、满脸横肉、一嘴巴连鬓胡子。顾小兰看出此人绝非善良之辈,待会儿醒来定会对自己有非分的举动不由得由难过又变成了着急,急得眼泪又下来了。
顾小兰毕竟不是普通庄稼院儿里长大的女孩儿,她母亲粗通文字,平日不仅教她念书写字,还经常给她讲些女儿经、烈女传上边的故事。她明白,现在哭是没有用的,得尽快想办法对付眼前这个男人,天已过响,刘二泡才一觉醒来,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揉开眼晴一看,炕上躺着个大闺女,才想起咋天夜里干的事来。
见顾小兰双眼紧闭,想是睡着了。便爬过去,朝着顾小兰那红里透白的脸蛋儿狠狠地嘬了一口。顾小兰慢慢睁开双眼,不仅没有恐惧之色,反而流露出感激之情。这大出刘二泡所料,当时一怔,等回过神儿来,赶紧把堵在顾小兰嘴里的布掏出来。顾小兰深深喘了几口气,无限感激地说:“大哥,是你救了我的命,要不然,我就被困死在棺材里啦!”说罢,抽抽咽咽委屈地哭起来。
刘二泡活了三十多岁,还没听见过一个女人跟她说过这么顺溜好听的话,此时有点受宠若惊,觉着自己真正成了救人于危难的侠客,像说书唱戏里的英雄一样,美得手脚都没处搁了, 冲着顾小兰微微点点头, 呲牙一乐,说:“别叫我大哥。我叫刘二泡, 就叫我二 哥吧!”说着就把捆在顾小兰身上的褡布解开了, 并说: “我救了你,你咋谢我呢?”
顾小兰在棺材里闷了一夜,又被捆了半天,只觉得浑身疼痛,手脚麻木, 缓了半天才勉强挣扎起来, 跪下就要给刘二泡磕头。刘二泡赶紧上前用双手一 搀,顺势儿就把顾小兰搂在怀里, 哼哼唧唧地说:“我 可不用你这样儿谢我,二哥活了三十多岁, 还没尝过黄花闺女的仙灵味儿呢!”说着, 那满腮的连鬓胡子就 在顾小兰的嫩嘴巴儿上乱蹭。
顾小兰想挣扎,刘二泡那两胳臂像把铁钳子箍在她身上,她灵机一动,说:“二哥!你是想和我做长久夫妻,还是只图眼前快乐?”
刘二泡嬉皮笑脸地说:“自然要做长久夫妻。”
顾小兰说:“你既然要做长久关妻,就先放开我,我有话说!”
刘二泡见顾小兰说得很认真,心想:她反正是出不了我的手心啦!我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想到这儿,他才放开了顾小兰:“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顾小兰说:“二哥,你好比是猫,我好比是你逮住的老鼠,你想吃就吃,想玩儿就玩儿,左右全在你。你要是只图眼前快乐,你要干啥,我就依你,算报答了你的救命之恩。可是,我也就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河没头、井没盖,这儿有现成的绳子,我想法儿一死了事……
刘二泡有点儿着急地说:“你说说,要做长久夫妻得咋办?”顾小兰止住泪说:“我家远在千里之外,已无亲戚故旧;我爹和我婆家都认为我死啦,断无再找之理。我可以更名改姓,塌踏实实伺候你一辈子。”
几句话说得刘二泡从心里往外美,嘴角直流哈拉子:“好,那就依你,咱做长久夫妻…”“要做长久夫妻就得有长远打算。你看你这炕上,甭说被褥,连领炕席都没有,再说,我虽然圆了房,这你知道,我还是个大闺女,就这么草草的嫁了你,我的窝囊一辈子,也得埋怨你一辈子。”
刘二泡听顾小兰说得条条是道、句句在理,再看看自己这个家,确实是四个旮旯空,便问顾小兰:“依你说,得怎么办?”顾小兰说:“你要依着我, 我身上带的那些金银首饰,你去把它换成银子,撕点布来,我做上两床被褥,你也买身新衣裳。再买点儿酒肉, 做上两碗子孙饽饽长寿面,咱俩人一吃一喝……”
刘二泡被顾小兰说得美滋的,有点儿晕乎了,追问道:“你说这都是真心话?”顾小兰娇嗔地说: “反正我的小命儿就在你手心里攥着,信不信就由你啦。”
刘二泡稍微想了一下,说:“好!就照你说的办。不过我出去换银子、买东西,得先把你锁在屋里。你好好在家等着我。”说罢,转身出去,嘎噔一声,把屋门锁上了。
顾小兰的第一步想法成功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这个坏蛋出去拿首饰换银子,要有人认出来这是我家的东西,自己就算有救了。
正想之间, 忽听门锁一响,刘二泡进来了,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冲顾小兰说:“宝贝儿,快来接着!我怕饿坏了你,刚从小铺赊来的!”
顾小兰接过来一看,有猪头肉、羊杂碎、月饼、蛋糕还真不少。刘二泡说:“你先吃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出去把房门锁上,又走了。
顾小兰真有点儿后怕,幸亏刚才自己没动,要是一跳窗户,正好让刘二泡碰上,那就没命了。此时,她才觉出饿来,勉强吃了点儿东西,便在这里外两间屋里来回转悠,琢磨脱身的办法。
直到天黑,刘二泡也没回来。她躺在那光板土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晨,刘二泡还没回来。顾小兰使劲推了推窗户,那窗户是早就钉死了的。想喊人救命,又不敢喊。她来这儿一天一夜,也没听见外边有人说话或鸡鸣狗叫等其它动静,这儿肯定没有左邻右舍。
弄不好把刘二泡喊回来,就更糟糕了。想来想去,突然眼前一亮,见墙角处立着一根看青用的白蜡杆子。她把身上穿的大红缎子绣花裙子脱下来,用蜡杆子顺着窗户眼儿捅出窗外,高高地挑在屋檐之上。她想:院外只要过人,就会看见,或许得救。唉!听天由命吧!再说林知县。
他化装成一位打板儿算卦的先生,书僮林孝装成他的徒弟,班头沈亮装成个卖野药的,带着刀枪也不显眼,远远跟在后边保护。主仆三人,从马来卧周围的村开始转悠。因为他们是专门访察那些常为人家料理丧事的人,所以转得很快。
越转越远,越转圈儿越大。这一天,就转到了七里坨村。跟村里人一打听,常帮村里料理丧事的人,只有刘二泡他们叔侄俩,这几天没见他们。
林知县听了,心中一动,赶紧问清了住处,便和林孝一直朝刘二泡家走来。刘二泡家在村南,离村约有一里来地。原来是人家看场的场房,冬春都没人住, 他们叔侄就搬了进 去。
等人家用房时想撵他们,也撵不走啦。秋后,地里的大庄稼都收割了,一出村一望无边。林知县从老远就看见了,刘二泡家房檐子前头挑着块红布,非常扎眼。不由得心中一震, 紧接着就笑 了,他吩咐林孝快到村里把沈亮找来, 自己紧走几步, 来到刘家院墙外。
仔细一看那挑着的红布, 原来是一 条女人的绣花罗裙。顾小兰肯定就在此处了,他便用力打起那算卦的竹板儿来。打了一阵儿,听听院里没有动静,便上前敲门,大声喊道:“院里有人么? 我是过路的,想找口水喝!”
顾小兰听见外边算卦板儿响,知道是有人来了,但是没敢答言。又听,是过路人找水喝,口音是南方口音,肯定不是刘二泡,这才大叫一声:“快救命啊!”
林知县听院里大喊救命,本地口音带着山东味儿,断定是顾小兰,便高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小兰,快救救我吧!”这时,林孝和沈亮已经来到。
林知县吩咐林孝:“你立即赶回县衙,多带人役来准备拿人。”
林孝领命去了。林知县叫沈亮破门救人。门开了,顾小兰扑出跪在地上,抱住林知县大腿就哭。沈亮赶紧上前劝阻说:“这是本县县太爷到了, 姑娘不可越礼。”
顾小兰磕头出血,哭道:“望太爷替民女申冤!”
林知县说:“你先别哭,本县一定为你作主。我问刘二泡哪里去了?”
顾小兰说:“他说是去换银子买东西,已经三天没回来了!”
“噢!”林知县点了点头,又详细询问了顾小兰这儿天发生过的事,确认崔小保的口供没错儿,对顾小兰的足智多谋大大地夸奖了一番。
不过一个时辰,林孝进来回报:“人役已在门外同候。”林知县吩咐沈亮带人在此等候拿贼,自己带着林孝、顾小兰回衙。沈亮把十七名衙役,分成八拨,分别埋伏在村里和本县境内通往北京的各个要道口,单等拿贼。再说刘二泡,平月偷着贵重物品,都不在本地变卖。
那天他把顾小兰安顿好了以后,便一直奔了北京。到北京之后,因为这回带的东西既贵重又多,没敢在一处销赃,分别找了几个地方,然后连夜往回赶。
北京离七里坨有一百三十多里地,到第四天天黑以后才到,可没等到家,就被沈亮带人逮住了。
第二天,在县衙大堂上,刘二泡见赃证俱在,没用三推六问就全招了。林知县不由得心头火起,用力一拍惊堂木,怒喝道:“想不到你这伤天害理、丧尽人伦的败类,竟是个熊包!来呀!招了供也给我打!”说着伸手一抓把签筒子里的签全抓出来了,往下一扔。
衙役们见老爷急啦,谁还敢怠慢, 当堂把泡二刘打得是骨断筋折、血肉横飞,当堂定成死罪。林知县又命将顾春生、崔玉、崔小保、顾小兰一齐带上堂来,说道:“顾春生与崔玉二人恩义并重,爱好结亲,愿你们重归旧好,你们可有异议?”
顾、崔二人同时磕头,异口同声说: “谢老爷恩典。”
林知县又冲崔小保说道:“崔小保,你身为习武之人,不师训,拿人性命做儿戏,几乎闹得家败人亡,本该严惩。本县念你年幼无知,又是初犯,免于治罪,罚银三百两,以儆再犯;并与顾小兰重续前缘,你可情愿?”
崔小保连忙向上磕头,说:“多谢太爷法外开恩,小人情愿!”
林知县又说:“顾小兰智勇双全、节烈可佳、出于污泥而不染,实属女中豪杰。本县作主,你与崔小保重续前缘, 你可情愿?”
顾小兰跪爬半步,连连磕头道: “全凭太爷做主!”
这时林知县才提笔判道:崔顾两家、恩义结亲,秦晋之约、重归旧好;一双儿女,两小无猜,破境重圆,白头偕老; 刘二泡灭绝人性、盗墓杀人,二罪归一,处斩立决; 刘四混见财起意, 盗墓主谋、因赃被杀、死有余辜。
事已明断,分头处置。随后,林知县将沈亮提升为三班衙役总管; 将罚崔小保所得三百两银子,论功行赏, 分发给全街上下人役。
当时县衙内外欢声雷动、皆大欢喜。林应奇到任之后,没用几天功夫,破此连环命案,自此官声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