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挑 号

时间：第十二天 下午

全都洗白白了，全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了，大家心满意足的回到了监室。

从去洗澡到回来，正好一个小时。

今天是幸福的一天，美丽的一天，惬意的一天——上午少干了两个多小时活，中午炖肉加休息，一个半小时，下午洗澡又等于歇了一个小时，今天的劳动强度，差不多相当于平时的一半，这对于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干活的我们，简直像过年一样高兴。

本来少干活，大家应该不累才对，可是监室内的每一位，反倒都很疲惫。

疲惫的原因，一个是洗热水澡，必然加快血液循环，血液循环快，能量消耗就快，所以洗完澡，多少都会感觉疲惫。

疲惫的另一个原因，是相互搓澡。大家都长时间不干体力活了，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大的活动量了，日常钉花圈的所谓干活，也都是坐着不动的手头活计而已，这冷不丁的给人搓次澡，绝对重体力，全身肌肉都会动起来，即使身体再好，也会感觉累。

还有就是洗澡搓澡，本身就是按摩，就是放松，人一旦放松，本来不累，也会觉得疲惫。

对疲惫原理非常明晰的张磊，今天心情不错，回到监室，没有让大家立刻干活，而是在大家放完各自的毛巾香皂脸盆什么的准备回到工作岗位时，突然喊了一声：坐板儿！

是！大家异口同声。

小万，发烟！新来的几个蒙了，不知道张磊唱的这是哪出。

是！小万取来烟，扯着公鸭嗓喊道：磊哥发烟！

谢谢磊哥——身体可以放松，但规矩不能放松。

张磊让坐板儿，其实是告诉大家等会再干活，都抽支烟享受享受，毕竟洗一次澡不容易，毕竟洗完澡都挺累的，毕竟洗澡舒服了，那就彻底享受一下。

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澡后一支烟，神仙都撒欢……

张磊让坐板儿抽烟，而不是随意抽烟，是因为这是大白天，大家懒懒散散的，被监控那头的监控室、市局省局的监管科看到，是要制止和过问的，所以就坐板儿，坐板儿等于开会，有秩序有形象有理由，监控那边就不会干涉了。

谢谢磊哥！谢谢万哥！又是阵喜上加喜，美上加美，简直尽善尽美。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对比，就不知幸福有多甜蜜，幸福来得是多么不容易。

是这样——要是没有上周的暴力对比，本周的安定繁荣和谐幸福就没有感觉；要是没有一个月不洗澡的一身汗臭对比，今天的舒适酸爽就会被以为是稀松平常；没有昨天的生命之源断了根本，翔都没法拉相比，就必然不会对今天的哗哗水流心怀感恩……

当然，最重要的是，若没有下一秒的疯狂暴力，我们就不知道安定与和平对我们的宝贵……

一晃儿，抽完烟开始干活……又一晃儿，收工、吃饭、休息……

坐板儿时间又快到了，大家甚至有点焦急，盼着早点坐板儿——今天张磊心情好，不知道今晚会有什么福利或惊喜。

可天有不测风云，谁都没想到，惊喜没等来，等来的却是一场惊天动地，腥风血雨。

六点五十，程队送人来了。

还是一样的流程——程队先喊“来新人了”，接着开防盗门、接着开铁栅栏门、张磊从铺上跳下来在里边站好等待，然后拉门，开门，人进来，再然后是程队锁铁栅栏门、锁防盗门，最后是转身离开。

剩下的事情，按说也应该按流程正常进行——大个走过来命令新人靠墙站好，然后脱衣服搜身，然后大家换衣服，然后给他讲规矩，然后让他领教犯错误的严重后果，然后是基本三天吃不下，然后吃嘛嘛香，然后大家是好朋友……

可是今天，不知道地球是不是倒转了，事情竟然完全没按流程走，彻底乱套了！

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个子中等，身体颇显健壮的中年男，皮肤黝黑，一张典型的国字脸，可能是在办案单位呆了两天了，这会有点胡子拉碴，这家伙最典型的特点，是在左眼眉开始到颧骨处，有一道明显的竖疤，凸显出一丝凶狠。

没关系，这都是小儿科，唬不住高高大大，天天打架的镇监左护法大个。

大个见程队走远，晃荡着走向门口，准备开工。

靠墙站好，把衣服……

别动我！敢动我我扣瞎&你眼睛！

我靠，大个的“脱”字还没说出来，那小子倒是同时开口了。

更牛掰的是，大个的话是命令，而那小子的话却是威胁和恐吓！

也不知道是大个离得太近，还是声音太大把大个震坏了，但我想是因为大个从来没有在此情此景下听过这种回答，还有一种可能是大个不相信——这小子说什么？！

为了确保不是自己耳朵或神经出了问题，也同时确认那小子神经没出问题，大个只好再说一遍：靠墙站好，把……

别动我！谁敢动我我扣&瞎他眼睛！！

这次还TMD不如上次呢——本想确认的大个，比上次还少说俩字。

嘿，我CNM，不服是不！大个搞清楚了，没错，这小子说的是“别动我！谁敢动我我扣瞎他眼睛”！！

这个回答很明确——也就是说，如果大个敢动他，他就扣瞎大个的眼睛。

这个回答，让大个很苦恼——就像已经提前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忽然碰到一个新鲜事物，存储空间里没有这个事物的信息，于是嘟嘟嘟冒出好几个问号：

第一个问号——进来好几个月了，也打了好几个月了，这种回答——没听过啊，这是个什么回答，这是个什么鬼？

第二个问号——我要动他，他会扣瞎我的眼睛，那以后我是不是就得去学盲&人按摩啊！

第三个问号——打，他会扣&瞎我眼睛，不打，说明我怕他，那我的面子往哪放？！

第四个问号——这小子到底说的是扣&瞎眼睛还是扣下眼睛？要是扣下是不是就没眼球了？！是不是就得按个玻璃珠子了？！

第五个问号——要是我怂了，那就给磊哥丢脸了，那是不是就失去磊哥的万千宠爱了，是不是就失去各种特权和优势了了？！那我的鸡屁股怎么办！我的榨菜怎么办！我还怎么利用特权欺负别人！

一连串的疑问，要求大个必须赶紧做出一个选择！

电光火石间，大个已经做好决定——宁可不要光明，不要眼珠，也要面子，也要特权！

大个抬手、落下——按道理，下一瞬间必然是啪！

果然——啪！

很遗憾，啪是啪了，却不是耳光声，是大个的大手，一把拍在了门口的墙上——那小子，躲开了。

哎呀我CNM，你敢躲是不——大个是万万没想到啊，自己的耳光，居然落空了。

我再说一遍！敢动我，我扣瞎你眼睛！听见大个的骂声，那小子不但没接大个的话，反倒又非常硬气的回了一声。

CNM！——只一瞬间，大个的巴掌就变成了拳头，向小子下巴怼去。

结果，又没打着。

大个不气馁，手过同时即抬脚，踹向小子。

按大个猜想，拳虚脚实，拳是脚的铺垫，如果对方不会打架，那么这拳就会落实，如果对方会打架，那么即使想躲过这一拳，也必然是向后躲，那样后脚就跟了上，怎么着也得挨我一下子——拳头会让对手脑腔短暂缺血，失去战斗能力，为后段连续猛拳打好基础；脚踹能将对方摞倒，那就随势而上，是连环脚还是骑在身上，就自由选择了。

一拳一踹，是大个的看家本领，江湖行走四五年，从未失手。

可是很不幸，大个今天遇到的，不是不会打架的，也不是会打架的，而是个会挨打的。

会挨打，就知道对方的路数，就能预判，就能躲，所以这小子，躲拳的套路，居然不是后退，而是转身，从左向右，转身，完全避开大个的套路。

小子这一防守，虽然不是攻击大个，但却是苦了大个——大个第一拳出手有防备，留了余地给那一脚发力，但那一脚，却是用尽了全力且没有预留后手的，这一下脚起落空，身体还在后仰，一下子整体失衡，咔嚓就是一个收脚不及，塑料底布鞋后脚跟摩擦力不够，直接一个劈叉，差点没把宝贝蛋劈两瓣！

大个没练过舞蹈，没学过芭蕾，更没学过武术，这一大劈叉，差点让他直接领了盒饭，紧接着就是嗷的一嗓子，鬼一般尖叫起来，完全失去战斗力。

下山猛虎，出水蛟龙，夺命三式，不但一下没打着，还TMD给自己干残废了。

完蛋了，大个丢人丢大发了。

不是大个无能，实在是敌人太狡猾。

说起来很啰嗦，但实际情况是，从大个抬手要打人到最终劈叉，不过就眨眼的工夫。

还好，那小子很明白，只是躲，一直没有还手，要不，还真不知道大个会是什么样子。

CNM晚上你别睡觉，睡觉我就扣&瞎你眼睛！——小子再次吼叫。

CNM你不想活了是不！——大伟已经将一切看在眼里，从小子躲耳光他就已经起身准备和大个并肩战斗，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大个就劈叉了。

大伟当过侦察&兵，多少有点军&体&格&斗的基础，所以他完全避免了大个失手的漏洞，到了小子跟前，一把用左手抓住了小子的衣服后领，紧跟着就是拳头怼出。

不服不行，大伟这一下，快似闪电，趁那小子回身未稳，实实诚诚地击中了那小子的后脖颈，小子的最自然反应就是受打之后缩脖并前探身，大伟打蛇随棍上，咚咚咚连续就是几拳，雨点般落到了小子的脖颈处、耳根处、嘴巴上。

自以为占据了优势控制了局势的大伟，可能是被暂时胜利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家伙已经在硬挺挺的挨揍中转过身来，根本不管密集的拳头砸在脸上，而是在完全侧身就位后，抓住大伟落拳身体重心在前的空档，脚起脚落，当的一下踹在了大伟的小腿骨上，生生把大伟的右腿踹的后移了有三十厘米，大伟一个重心不稳，立刻向地上趴去。

万幸大伟，此时他正用左手拽着那小子的后脖领，在临落地一瞬间使劲扽了一下，才没让自己来个狗啃翔，情急之下，只得无奈空中转身，和那小子来了个背靠背，沿着对方的后背打滑下落，然后左肩落地，接着就是快速起身。

大伟挨着一下子和倒地的一系列动作，非常好联想，那就是大冬天在北方的冰面上，正走着忽然脚下一划，紧接着就是失去重心，实实在在一个大仰巴角子，实实在在一个大屁蹲。

只是大伟不是脚下冰滑，而是小子那一脚踹的。

CNM敢打我，牛掰你晚上别睡觉！睡觉我就扣瞎你眼睛！

小子虽然挨了几下，但根本就不服，甚至可以说是不屑！

哎呀，CNM的，挑号是不！CNM他挑号，弟兄们——给我上！

又是电光火石间，张磊发出了呐喊，张磊给事件定了性，张磊给大家发出了命令！

是这样，张磊没有做错什么，监室里的规则就是这样——挨打全躲过，叫新人本能反应，身形敏捷，护法没打着，叫技不如人，窝囊怂货，都无大碍，有的是方法——但新进来的此时还手，那性质就完全变了——这就是“挑号”！

挑号，专业词汇，江湖人都知道——顾名思义，就是挑战号长、挑衅规则，挑战秩序，挑战全体在押人员，蔑视ZF权威。

不是江湖人士，也可以用另一个词汇来理解——叫板！

两者有相同也有不同，叫板大多只是停留在嘴上和言语中，挑号则直接的表现在拳头上、行动上、武力上、身家性命上。

要是还没搞明白，就看看电视剧《血色浪漫》，里边的主人公钟跃民，转业后到商贸公司当经理，因为仗义疏财动用公款帮助兄弟而关进看守所，刚进来也挑号，但他懂规矩，知道三百杀威棒是千古存在，所以根本不提领导是自己发小加战友加哥们加生死兄弟的关系，反而放话——今天刚进来，那就被你们结结实实打一顿，随便打，都打过瘾了，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但不允许有第二次，敢动我第二次，我让你后悔爹妈生了你——结果也是如此——号长小混混蹬鼻子上脸，在钟跃民挨完打后还要不给饭吃，钟跃民争取两句这家伙又要揍钟跃民，这可惹恼了从小就打架战场上击毙过无数敌人的钟跃民，触碰了特&种&兵出身的他不挨第二次打的底线，让钟跃民反过来一顿猛锤，打的小混混满地找牙，还三天不给小混混饭吃——小混混饿的没治抢馒头，结果又是一顿暴揍，真的后悔他爹娘生了他。

电视剧里的钟跃民，挑号能成功，因为人家是特&种&兵出身，上过战场，抗打，会打，能打，所以他挑号胜利了，自己成了号长、牢中老大——而小混混，错估了形势，搞错了欺负对象，于是一落千丈，成了蚍蜉蝼蚁，可怜之辈。

一般有几种情况会出现挑号，一种是刚进来的怕挨欺负或不愿挨欺负，所以挑号，一种是为了谁当老大或者不服老大挑号，还有一种就是不堪凌辱，反抗起&义。

很明显，今天这小子，属于第一种。

挑号，是无论牢中老大、号长、值班员、众人、管教，队长、所长、甚至政府都不乐意看到的，挑号的危险性极大，后果极其严重，坏了正常秩序、破了惯有规则不说，挑号没有文斗，只有武斗，所以必然打架，拳头上见高低，而一旦挑号，那就是乱战，出现骚&动、受伤稀松平常，严重的导致重伤甚至死亡都有可能，另外挑号若形成拉锯战、常态化，会给看守所管理带来严重阻碍，所以，看守所对挑号就要两种结果——愿意挑你就挑，挑号失败，从今以后你就给我服服帖帖老老实实——挑号成功，凭实力赢得尊重，我敬你是条汉子，你来负责管理，但不准越红线、犯红规。

所以，这个家伙挑号，关乎张磊权威和权利，是监室内比天还大的大事。

因此，今日一战，在所难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面对挑号，号长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群众基础——也就是原来满屋在押人员为后盾。

此外，还有管教及政府层面的大旗——FA ZHI、规则、纪律、条例、惩戒。

毕竟不出现挑号，那监室就是稳定的，安全的，和谐的，这种结果，是政府、所里和管教及全体在押人员都喜闻乐见和万分期许的，因此有挑号，那就给他消灭在萌芽中。

还有就是万众一心，力出一孔——新人一旦出现挑号，只要号长发令，号内全体就会都上——必须上，必须全上——你要是不上，或者制止挑号不出全力，那你就是另外一种挑号，那么一旦挑号平定，下一个挨揍的就是你，至于接下来的日子，你也甭想好过。

所以挑号像钟跃民那样成功的，微乎其微。

还是那句老话——进来了，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敢不服——揍你！敢扎刺——弄你！敢挑号——弄死你！

哗啦啦——张磊的命令一下，监室内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小二十号人，潮水一般涌向门口，将那小子团团围在中间，霹雳吧啦一顿猛锤狂踹。

双拳难敌四脚，好虎架不住狼多，那小子，没有像钟跃民那样的身手，虽然这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毕竟人多力量大，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看得见前边看不见后边，护得住头护不了脚，蜷得住前胸蜷不住后背，所以几下那小子就被撂倒，任凭风吹浪打，他自嗷嗷乱叫。

小子还是相当有骨气的，虽然被打一干人吊打，但嘴里始终骂声不断——哎呀我CNM——哎呀我记住你了，你等你睡着了着——哎呀我CNM，你别NM让我逮着……

狂风暴雨，雷霆震怒，在一阵狂魔乱舞之后，拳脚骤然停止。

不是打完了，是看看情况，再打还是再打。

人躺着，但还在骂——于是大哥、老李、于溜冰等没解恨之人，又是几脚。

还能动——于是刚爬起来的大伟，不分头脚的一顿猛踹。

不动了，不过还不服，只见刚刚爬缓过来忍着裆部剧痛的大个，骑在那小子身上，拎住他的脖领子，啪啪啪啪就是一顿耳光，直到打过瘾。

不说话了，没动静了——不是没气了，不是不骂了，不是服了，是挨打挨累了，歇会……

沉默，沉默——大伙看半天没动静，张磊又没有下一步指示，开始纷纷退后。

呜——躺在地上的家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是一句话硬骨头话出口——CNM你们给我等着，要不你们就打死我，要不你们就给我等着——牛掰你就别睡觉……

虽然不再是叫骂，但依然嘴硬。

CNM你找死是不——大伟没有再打，而是用手指指着他骂道。

大伟没有动手，不是他起了恻隐之心，而是这家伙，太抗揍，太难缠，都挨揍到这份界上了，还是不服，还是叫板，还是嘴硬。

不能再打了，再打就真的打死了——不能再打了，很明显，这家伙是打不服的。

所以，只能使用杀手锏了！——在那家伙又憋着力气骂出“CNM你给我等着、CNM牛掰你就弄死我”两句之后，周佳准备出山了。

刚才大规模军团集体作战行动中，有三个人没动，分别是周佳、马玉福、海哥。

马玉福没动，是年岁大了，人又善良，懒得参与年轻人的打打杀杀，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海哥没动，是海哥没兴趣，也更不会听张磊的命令，完全的坐山观虎斗，任你人脑袋打成狗脑袋，我就只管看电影——从始至终，海哥都很平静，没有兴奋，也没有马玉福不忍心的皱眉，就在那看着，像一尊不说话的弗爷。

与前二位不一样，周佳没动，只是观景——但周佳不动，不是不想参与，是还不到周佳出场，周佳有他的更大作用，更重要使命，时候未到，周佳不能动。

打完还嘴硬，打完还叫板——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事了，再打就打死了，没办法只能用杀手锏了——这时候，才到周佳上场。

周佳，他说牛掰就弄死他！——现场负责掌握火候的大伟，向周佳转达了战场现状。

弄死你咋地！弄死你不敢啊！那就弄死你——你信不！——周佳人未到，声音先到。

先到的声音，不是周佳连续三句的骂声，而是周佳故意不抬脚，故意两脚紧挨走，故意发出的咔咔咔脚镣声。

就TM跟提前有导演安排好一样——看见周佳走到铺边，又跳下地，在周佳与小子之间那些人，纷纷假装露出恐惧的眼神，还煞有介事的小声的、很害怕的说“快走快走”，然后都像躲瘟神一样，要么跳上铺，要么跑一边，瞬间给周佳让出一条路来。

周佳这边，也表演的很到位，各种动作做的很夸张，与平时走路跳铺完全不是一样——他两脚不再岔开，不再拧脚心，不再正常步幅，而是故意发出脚镣上铁链子与地面摩擦的咔咔声，同时步幅很少，不让脚镣在两踝间晃荡，专门拖着走，每一步都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而且走的很慢，像要上刑&场的义士，总之，威慑力极强。

人到了，周佳慢慢的蹲了下来，没有打，也没有骂，而是很温柔的对那家伙说——我叫周佳，四年前金河圆梦家园两个女的杀&人碎&尸案听说过吗，那就是我干的，听说你很牛掰，要找人弄死你是不——我来了——你想死啊，我成全你。

那小子听见脚镣声，大概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此刻再看到周佳的脚镣，确认无疑，尤其是不经意间，他看见了周佳的眼神，于是刚才还嘴硬的汉子——秒怂！

不过，虎死威不倒，挑号小子没有说什么，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闭上了眼睛，心里说爱咋咋地吧，同时脑子里开始迅速搜索。

你不是想死吗，行啊——弄死你，估计我还能托你福晚两年挨枪子儿——周佳继续。

这个是实情，周佳一&审二&审已经都判了死&刑立&即执行，现在就等最高&院来复核了，复核完就是执行，要是快的话，没准最高法明天后天就来人，那一个礼拜之后就可能下达核准书，紧接着就是执行，所以此时真要再弄死一个，那就是一个新的刑事案件，就得再侦察、再起诉、再一&审、再二&审，真的一拖就是二年——在这一点上，周佳倒是没骗人。

——把眼睛睁开！看着我！周佳给小子下了命令。

不知怎么的，嘴硬身子也硬、看样子压根就没服过谁的汉子，居然不敢违抗，心里虽不服但身体却很诚实，心说着就不睁，眼睛却已经睁开，还正好和周佳的眼神相对。

凉！——冷！——寒！——恐！——惧！——凶！——狠！——残！——哎呀我CNM，太TMD吓人了，那哪是眼睛啊，哪是眼神啊，这就是阴森森的刀刃、这就是黑洞洞的枪&口，这就是血&淋淋的铡刀——太TMD阴森恐怖震人五脏六腑了。

一身冷汗，刷的一下，从脑瓜顶出到了脚后跟。

刚才还在搜索过往听说的传奇的小子，随着一身冷汗，立刻想到了——四年前、金河区、圆梦家园、两个女歌厅公主被杀并分&尸，凶手杀人碎尸潜逃后被抓捕——金河区建区以来最严重一起杀人案件——他虽然没有看到现场，但此案京北市尽人皆知——这一切，就是眼前这小子干的——甚至从他的眼神中，还能看见砍刀，还能看见鲜血，还能看见头颅，还能看见森森白&骨——此刻，他就在自己的面前，这太TMD吓人了，让人不寒而栗，脑皮发麻，浑身立刻一层鸡皮疙瘩。

你不说谁动你你就扣&瞎谁眼睛嘛！来呀，扣呀，我不怕，你现在就扣啊！我这等着呢……周佳说完，还真就把自己的脑袋往前凑了一下，大有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豪情壮志。

大哥你别开玩笑了，我说着玩儿呢，大哥我可还想活着呢！——小子又一次难得的诚实。

是啊，别开玩笑了——我是不怕谁，我是抗揍，我是无赖，虽然我不是第一次进来，甚至我真的不怕死，不信这会你拿枪砰的给我脑袋一下，眉头我都不带眨的，眨一下我都不是站着尿尿的爷们——可是不行啊，死我不怕，但你TMD这眼神我怕呀，这么直盯盯的看着我，我受不了啊，让我这么看着你，我小心脏挺不住啊！——再看，心就真的跳出来了。

是的，很多人并不怕死，但却怕死神向你走来，你却毫无办法，枪抬起来了，可是就不扣动扳机——这种场景，任谁都受不了。

有个笑话说的很贴切——说有个死&刑犯被拉上刑场，跪在那里等着执行。时间到，行刑官举枪，死&刑犯眼睛一闭，等着那一刻，心说——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啪！枪响了，结果子弹却没出来，原来这子弹是印度产的，合格率相当低，于是赶紧退弹壳，重新上子弹——啪——又是臭弹——于是再重新上子弹——还是坏弹……如此往复四五遍，死&刑犯说话了——大哥，求求你了，拿刀给我砍了吧——这太TMD吓人了……

笑话很贴切，但此处不是刑&场，也不是执行死&刑，只是气氛，却比执行死&刑紧张一千倍，恐惧一千倍、压抑一千倍，害怕一千倍……

而且，此时，施法者，是周佳……待宰羔羊——是那小子。

大哥，不敢了……大哥，对不住了……大哥，我服了……

枪&声没响，拳头没动——那小子——服了……

记住，不许再牛掰——再牛掰，我就真弄死你……周佳这几句话，像刀子一样，句句都扎入了那小子的心——而且——极寒！

我知道了大哥，我不了，我服了——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何况，周佳是要死的，杀过人马上要死的，杀过俩所以必然要死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子终于赎嘴了。

那就好，起来，给那叫磊哥——周佳继续发令。

磊哥——小子变得很快。

恩——张磊就坡下驴，只是继续说：这块搁不下你，给你换个监室吧，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今日之事，就算上辈子未了的缘分了。

半个小时后，挑号事件完全结束，那家伙也算爷们，没有向程队申诉自己被打，也没有选择继续留在十五号监室，而是在向程队承认挑号打架，主动认错，乐意受罚，关禁闭没意见，于是他被程队带走，关进了禁闭室。

这一安排，也很合张磊心意，毕竟这样了，关在这里，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从此以后，我们大家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或者可以说，我们从始至终，压根就没看清他长得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