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世界艺林,画种琳琅满目,技法层出叠见,但若要找出像中国画那样蕴藏有如此深刻性笔墨内涵的画种,难矣,何也?毛笔,是一种笔锋似锥形,能施展出千变万化线条及墨块粗细随意的作画工具,而西方画家手里的油画笔,便于大块面的形体塑造,但欲拟中国画书写灵动表达,即一笔见出浓淡细微处,恐难得好。一幅中国画,纵使创作意图新颖,布局章法巧妙,若笔墨乏味、气力不逮,便固不足论。线条细如丝发,或笔笔状写厚实墨块,都在考验画家的笔头功夫。若画家不是举一生之力专心致志于一笔一墨的表达,而是靠一时半会走捷径讨得些便宜,无异于偷工减料想蒙混过关罢了,终难逃明眼人法眼,更遑论能经得起时间考验?诚如潘天寿曾疾呼的要让笔墨经得起几千年考验这一严苛要求和高度。因此,无论是大师巨匠或二三流画者,皆逃不出终其一生墨海耕耘,借笔墨安身立足。随着阅历深厚,画家对社会现象或世间万物的求知探觅都要比年轻阶段更成熟、老道,抑或是笔墨以外的耳濡目染,对提升笔墨有极大的促动作用。

晚境与功力

齐白石 白石墨妙册(局部) 纸本设色 1948年 徐悲鸿纪念馆藏

出新意于法度之中

从漫长书画史所记录的一些趣闻,大体可觅得相当数量的画家,早期偏爱刚强硬直的笔墨审美,似与年轻精力炽盛有关,落笔似一路狂奔,可谓是无所顾忌、左冲右突,唯此方写出胸中激情才肯罢休。作写意画时,当下很多年轻画家会惯以潇洒不羁或飘忽不定的感觉于画面中,也因此暴露出笔力欠缺、软弱疲沓等症状,尤其在处理转折的时候,运笔本应是以圆融为妙,但却笔划显露、妄生圭角,失去了美感,这都是中国画用笔中应该避免的弊病。

有说一帮老中青画家外出写生,一边是年轻画家们三下五除二着手第七第八张写生了,一边是上年纪的画家为刻画人物形神,凑到模特跟前来来回回仔细观察,待心中有数方逐一落笔,运笔落墨肯定有力,恰到好处,若是佳作更耐人寻味。看似不如年轻人的思路反应迅速,画作数量也不及年轻人多,却一步步稳扎稳打地写生着。当年黄宾虹先生在西湖宝石山一带线描写生看似不经意的勾勾写写这一幕,给那时还是初中生的吴山明留下深刻印象,这是一位80多岁老人(趋于年老体衰)笔底下的境界,因为亲眼目睹黄宾虹对景写生这一幕而挥之不去,之后吴山明先生数次为黄宾虹写生造像。

吴山明从宾虹老写生状态感悟到的笔墨境象,借之后备受学界赞誉的宿墨人物画法,精心创作出表现当代山水大师黄宾虹写生神情的肖像画“知白守黑”。此时年逾70的吴山明收获了“宿墨”这一在理论家薛永年眼里激赏不已的“当代吴家样”的笔墨范式,恰如其分渲染出宾虹老的艺术风神,和谐自然。倘若吴山明先生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拟以当年写生西双版纳或新疆人物题材手法,图绘宾虹老肖像,恐非如意,在历经岁月后,吴山明先生笔下的黄宾虹形象出神入化,既是得益于他十多年来运用“宿墨”法探索人物画的真切体验,也是参以黄宾虹宿墨山水笔意融入当代人物画的成功一击,以水墨本色替代早期惯以水墨搭配色彩图绘当代人物的写意手法,孜孜以求“宿墨”画法经年,新意叠出,使吴山明先生的艺术成就为当代画坛所重。

寄妙理于豪放之外

从这些弥足珍贵的艺术现象中窥探出,不少精神矍铄的老画家,运笔用墨动作明显与以往的习惯有所不同,节奏放慢许多,甚到有的看不出一丝一毫年轻时墨笔张扬的趋势。很多大师作品真实记录下各自从早期到后期强烈变化的艺术轨迹,好比人在年轻阶段是快步如飞,一入晚年不得不放慢脚步,这是一种生理变化上的自然规律和体验,也会落到运笔用墨每一个细节上,比如不喜大笔吞吐和疾速飞变的下笔落墨,正像李可染先生晚年运笔就一个“慢”字,无论是他笔下山川自然还是别样题材,皆有变数,正好符合艺术上历经风霜的老一辈画家内心沉淀已久的审美,这里有笔墨耕耘者一路艰辛,渴望已久最想表现的语言画面,且融入了他们对各种艺术现象问题的深思熟虑和独到见解,禁得住细品慢嚼。艺术感悟的升华,给了艺术家们一种不同于年轻时的绘画情态,势必形成新的认识,化为笔墨上极难获得的沧桑浑厚之境,而这一切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难以企及,更遑论年轻一辈画家?

于是,我们彻底领略到中国画笔墨,满眼的沧桑浑然气象,而非其它所指。那么,欲悟得笔墨境象,就须与那些大师巨匠耳熟能详的经典手法联系起来,从他们各自风格轨迹上探寻。虽然,学界总是会给出许多阐释拔高其作品的内涵,比如,一提到八大山人的写意艺术,便是作为明皇室后裔在面对家国亡故突变后的痛楚,笔力墨味倍增,犹清人赵翼《题遗山诗》所云“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不过,明显存在于八大山人后期作品中的,是与他年轻时完全不同的笔墨意境,运笔用墨速度放慢许多,笔墨的力透纸背感筑就的用笔高度,和“墨点无多泪点多”的人生况味,使他抛开浮于表面的轻飘和刻意的张扬,达到令后人标榜不已的笔墨境界。这种情况涵盖画史上人物、山水、花鸟等各个艺术领域,范宽是这样,王蒙是这样,沈周是这样,吴昌硕是这样,黄宾虹是这样,不一而足,这是每一位中国画家面对生理年龄变化会自然发生的笔墨规律,概莫能外。

晚境与功力

赖少其 孤云与归鸟 中国画 1986年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百炼钢化绕指柔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中国画在这一境象中形成高度,大放异彩。

部分画家趁着年轻欲将花花世界尽收眼底,热热闹闹地加以呈现,似乎不去追逐大千世界的绚丽多彩,就难以一五一十展现内心无法平静下的艺术波澜,这多少也是年轻气盛的一种体验,不去一番折腾难以发泄或荡平心中如火一般的创作诉求。

在一般人眼里,以为画家年轻气盛是彰显运笔用墨的最佳时期,但中国画恰恰相反,大量存在于老一辈画家笔墨架构中的那些含蓄耐人寻味处可以寻找到答案。所谓百炼钢化绕指柔,绵里藏针之气力,而不在一般概率的年轻画家身上。如前述的李可染先生后期作品,一是运笔节奏迟缓,不急不慢,与早期一挥而过的落笔多少显得软弱疲沓轻飘不同,取而代之的是晚期笔力墨味的厚实苍劲感,二是不同于当年河山行的写生式笔墨,而施以拙、重、笨、厚的笔墨语言,反其道行之状写“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大瀑布,或将本应是山明水秀的漓江以另一种意韵呈现,这些皆迥异于其早期笔墨框架,是真力弥漫的笔墨境界。据说黄宾虹晚年患有白内障之疾,视力下降却笔力和墨韵倍增,黑中发亮的墨笔山水就形成于此,成为20世纪现代山水画的新境象;陆俨少先生晚年写墨梅,看似简约却通体透出老辣之感,非一般年轻气盛者笔力可逮。

尽管上述存在于画家身上的笔墨规律,学界一般不太像重视画家个性风格那样大谈特谈,但它确确实实存在,隐藏于每个画家自身不可替代的艺术气质中,而一个人气质就涵盖了身体精神状态等诸多因素,尤其是不同年龄阶段的生理变化,也就是说,上年纪画家虽然精力体质大不如前,从年轻状态进入到老年阶段其实是一种自然的生理变化,但笔墨造诣不断上升,这些属于笔墨内涵与外在关系的微妙处,即受之于“心”,自然是深藏不露、或深不可测,但不可不察,应加以正视。

不少国画大师或长寿者,笔力墨韵总有非比寻常处,所谓老而弥坚而立于世间,这就是那些进入创作晚期的书画家,虽以尺寸较小的画幅(因体力不佳难作大尺寸创作)进行创作,却能咫尺之间写万千景象,用极少的形式阐发深刻的哲理和丰富的情绪,具有自己独特的笔墨特征。正如一位生前未被挖掘,似一深山璞玉的大写意画家陈子庄先生所认为的那样,“平淡天真,迹简而意远,为不易之境界也,余写虽未称意,而心向往之。”

(作者系厦门大学教授 潘丰泉)

晚境与功力

《秋怀 其二》孟郊唐诗鉴赏

秋怀( 其二)

孟郊

秋月颜色冰,

老客志气单。

冷露滴梦破,

峭风梳骨寒。

席上印病文,

肠中转愁盘。

疑虑无所凭,

虚听多无端。

梧桐枯峥嵘,

声响如哀弹。

孟郊诗鉴赏

孟郊老年居住洛阳,在河南尹幕中充当下属僚吏,贫病交加,愁苦不堪。《秋怀》就是在洛阳写的一组嗟老伤病叹愁的诗歌,而以这第二首写得最好。在这首诗中,诗人饱蘸一生的辛酸苦涩,抒写了他晚境的凄凉哀怨,反映出封建制度对人才的摧残和世态人情的冷酷。

诗从秋月写起,既是兴起,也是比喻寄托。古人客居异乡,一轮明月往往是倾吐乡思的旅伴,“无心可猜” 的良友。而此刻,诗人却感觉连秋月竟也是脸色冰冷,寒气森森;与月为伴的“老客”—— 诗人自己,也已一生壮志消磨殆尽,景况凄凉。“老客”二字包含着他毕生奔波仕途的失意遭遇,而一个“单”字,更透露着人孤势单的无限感慨。

“ 冷露”二句,用语精警形象突出,虚实双关,寓意深长。字面明写住房破陋,寒夜难眠;实际上,诗人是悲泣梦想的破灭,是为一生壮志、人格被消损的种种往事而感到寒心。这是此二句寓意所在。显然,这两句在语言提炼上是下足功力的。如“滴”字,写露喻泣,使诗人抑郁忍悲之情跃然而出;又如“梳”字,写风喻忆,令读者如见诗人辗转痛心之状,都是妥贴而形象的字眼。

“席上”二句写病和愁。“印病文”喻病卧已久,“转愁盘”谓愁思不断。“疑虑”二句,意思是说还是不要作无根据的猜想,也不要听没来由的瞎说。这纯是自我宽慰,是一种无聊而无奈的开解。最后,提取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形象,也是诗人自况的形象:取喻于枯桐。桐木是制琴的美材,显然寄托着诗人苦吟一生而穷困一生的失意的悲哀。

史评孟郊“为诗有理致”,“然思苦奇涩”(《新唐书·孟郊传》)。前人评价孟诗,也多嫌其气度窄,格局小。金代元好问说:“东野(孟郊字)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论诗三十首》)即持这种贬薄态度。这些评价并不公允。倒是讥笑孟诗为“寒虫号”的苏轼,说了几句实在话:“我憎孟郊诗,复作孟郊语。饥肠自鸣唤,空壁转饥鼠。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读孟郊诗二首》)孟诗确实存在狭窄气弱的缺点,但其抒写穷愁境遇的作品,不乏真实动人的成功之作,这首《秋怀》之二,即其代表。

<<秋怀>>鉴赏

欧阳修《秋怀》赏 秋 怀 (宋)欧阳修
节物岂不好,秋怀何黯然!
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
感事悲双鬓,包羞食万钱。
鹿车何日驾,归去颍东田。
赏析:
首联说应季节时令而产生的景物难道不好吗?为什么所引起的秋思却这样令人心神沮丧呢?颔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描绘“节物”:西风里酒旗招展,细雨里菊花盛开。咏尽秋日佳景。那么,究竟为何而心绪黯然?颈联告知我们,诗人因感叹国事,连双鬓都因悲忧而变得苍茫了!自己实在羞于过这种食厚禄而于中无补的苟且生活,所以尾联自然而然便写作者打算归隐的思想。这就是诗人心绪黯然的所在。此诗是欧阳修对于自己为官经历和现状的一个表白,他觉得自己拿着高薪却对国家的贡献很小,转念有了归隐的意向,此诗是不是说真心话且不去管它,当中有好句却是一定要说一说的,秋怀诗大抵有两类,一类是高兴的,一类是不高兴的,高兴的大抵是五谷丰登,万物收获之喜,既可以狂欢唱卡拉OK,还可以喝酒猜拳,宋祁的“秋晚佳晨重物华,高台复帐驻鸣笳”可算一个例子,不高兴的大抵是离家万里,佳节怀人,既是远在异乡为客,又是登高望远怀思,黄庭坚的“翻手覆手不可期,一死一生交道绝”也是其中的佳作,欧阳修此事却是抒发忧国之情,诗的首联用一个反问句,加强自己喜爱“节物”而却又“黯然”的矛盾,颔联却不给出矛盾的答案,而是拓展“节物”的细节描写,酒旗在西风中摇展,菊花在细雨中绽开,这一联是名句,十个字中没用一个系词,是纯白描的手法。《雪浪斋日记》中云:“或疑六一诗,以为未尽妙,以质于子和。子和曰:‘六一诗只欲平易耳。如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岂不佳?”有的人认为这句不仅写出典型的秋日佳趣,不仅有老杜“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那样的自然美景,也有张籍“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那样的市井侧影。颈联才给出答案,首联问句,颔联展开意思为铺垫,颈联再回答,这便是一种流转的手法,答案也说得非常模糊,只是因为“感事”,至于感什么事并没有说出,欧阳修认为自己无补于国事而享受这种高薪是一种耻辱,尾联就是因为欧公认为与其让这种耻辱折磨自己,倒还不如回乡归隐算了,鹿车是佛家用语,这里指代为归隐。欧公的这种思想的高度我是万万难以达到,我就时常幻想能有一份可以光拿钱不干活的工作。台湾的RAP歌手MC hotdog在接受采访时说:“你要嘲讽别人,就必然要进行自嘲,这是最重要的,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好,真实地唱出来,才有资格骂别人。”我觉得说得非常有道理,虽然我不常嘲讽别人。
  
   从这首诗,也可以品出宋代文化的一个缩影,就是儒、释、道三家文化融合交集的一种现象,佛教东渐我国之时,都还是小乘的经典,后来鸠摩罗什翻译大乘经典后,在我国的佛教就开始有了各自占山为王的情况,禅宗的五祖弘忍座下两大弟子神秀和慧能互相PK就是门户之见的典型,到了北宋,开始逐渐和儒、道二家融合,各派的界限也渐渐的消失,比如天台宗的和尚智圆,他就自号“中庸子”,他还四处宣扬周公、孔子、孟子、韩愈的道统,欧公忧于国事,这是典型的儒家学派的作用,然而又说到了佛家的鹿车,最后还有要超然物外的道家意思,虽然都比较肤浅,只是提及了皮毛的东西,但无疑是三家文化逐渐相互交融吸取,从而最后形成了理学孟郊:《秋怀》鉴赏秋怀( 其二)孟郊秋月颜色冰,老客志气单。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席上印病文,肠中转愁盘。疑虑无所凭,虚听多无端。梧桐枯峥嵘,声响如哀弹。孟郊老年居住洛阳,在河南尹幕中充当下属僚吏,贫病交加,愁苦不堪。《秋怀》就是在洛阳写的一组嗟老伤病叹愁的诗歌,而以这第二首写得最好。在这首诗中,诗人饱蘸一生的辛酸苦涩,抒写了他晚境的凄凉哀怨,反映出封建制度对人才的摧残和世态人情的冷酷。诗从秋月写起,既是兴起,也是比喻寄托。古人客居异乡,一轮明月往往是倾吐乡思的旅伴,“无心可猜” 的良友。而此刻,诗人却感觉连秋月竟也是脸色冰冷,寒气森森;与月为伴的“老客”—— 诗人自己,也已一生壮志消磨殆尽,景况凄凉。“老客”二字包含着他毕生奔波仕途的失意遭遇,而一个“单”字,更透露着人孤势单的无限感慨。“ 冷露”二句,用语精警形象突出,虚实双关,寓意深长。字面明写住房破陋,寒夜难眠;实际上,诗人是悲泣梦想的破灭,是为一生壮志、人格被消损的种种往事而感到寒心。这是此二句寓意所在。显然,这两句在语言提炼上是下足功力的。如“滴”字,写露喻泣,使诗人抑郁忍悲之情跃然而出;又如“梳”字,写风喻忆,令读者如见诗人辗转痛心之状,都是妥贴而形象的字眼。“席上”二句写病和愁。“印病文”喻病卧已久,“转愁盘”谓愁思不断。“疑虑”二句,意思是说还是不要作无根据的猜想,也不要听没来由的瞎说。这纯是自我宽慰,是一种无聊而无奈的开解。最后,提取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形象,也是诗人自况的形象:取喻于枯桐。桐木是制琴的美材,显然寄托着诗人苦吟一生而穷困一生的失意的悲哀。史评孟郊“为诗有理致”,“然思苦奇涩”(《新唐书·孟郊传》)。前人评价孟诗,也多嫌其气度窄,格局小。金代元好问说:“东野(孟郊字)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论诗三十首》)即持这种贬薄态度。这些评价并不公允。倒是讥笑孟诗为“寒虫号”的苏轼,说了几句实在话:“我憎孟郊诗,复作孟郊语。饥肠自鸣唤,空壁转饥鼠。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读孟郊诗二首》)孟诗确实存在狭窄气弱的缺点,但其抒写穷愁境遇的作品,不乏真实动人的成功之作,这首《秋怀》之二,即其代表。的一种信号。